沉月之鑰

沉月之鑰

2018年11月9日 星期五

自述──絳風 試閱十四








在帶著冽崔和霽雨前往皇宮前,我告訴他們,什麼都不必做,看著我做就好。

我的目標也很明確。在現身於國王舉辦宴會的地點後,我走入廳內,無視外頭那些被刑求取樂的犯人與裡面抱著酒與女人的賓客,直接鎖定那個明顯就是國王的人。

當我從陰影中露出自己的臉孔,我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艷與貪婪。他喝令侍衛逮捕不速之客,而我隨意用印記之力定住那些人,就解決了這個小麻煩。

『你就是迴沙的王?』

若不是多少還想確認一下,我不會浪費唇舌跟他多說一句話。

『你是什麼人,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他的臉上帶著被冒犯的憤怒,同時再次想行使他的權力,讓別人來為他完成他想做的事。

這就是迴沙人的王啊。

他刺耳的聲音,我已經不想,也不必再聽下去。於是我將調動到手中的力量化為無形的刀刃,精準地朝他橫掃過去,看著他人頭落地,魁梧的身軀也頹然倒下。

我見過許多人死去的模樣,只有清嵐是笑著的。

在冰中微笑的他看起來像是活的,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願再去看他第二次。

看著一室驚慌尖叫的賓客,我再次出手,這次殺的是驚恐之下朝我動手的人。

雖然我想要這個世界就此安靜,但我並沒有再取走其他人的性命。我朝國王的屍身走去,走上王座前的階梯,彎腰提起了那顆頭。

醜惡的究竟是這些人,還是站在他們之中的我呢?

就算是我也沒有關係。我看著這張噴濺了鮮血,死不瞑目的臉,唇角微微上揚。

我的內心其實沒有半分喜悅,但我笑了,笑得張揚而狂妄。

『如果王是這個世界地位最高的人,那我──就成為你們的神吧。』

這並不是復仇。這種事情,做了也不會讓我開心。

不會讓我開心,卻有其意義。

我不是真正的神,但是當你們的神,綽綽有餘了。

我要你們跪倒在地上膜拜我,膜拜你們視為仇敵,趕盡殺絕的王族。我要你們因為我而恐懼顫抖,因為我而明白自己的無能與脆弱。

世界不是你們的。曾經是王族的,現在,也是王族的。

在那之後呢?

我能夠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如果你們想試著殺死我,就試試看吧。






迴沙人的皇宮,成為了我們的臨時住所。想逃走的人,我都放走了,沒有離開的人,只要不冒犯我,我也不會對他們做什麼。

那段期間,我所做的事情就是選定目標,前去殺人。我選的目標,都是些看起來不得人心、壓迫居民的封地王。

這不是為了替那些更加弱小的迴沙人爭取生存的空間,也不是為他們的罪刑定罪。

我沒有要打著正義的口號做這些事。我只是要更多人知道我的存在。

知道我的存在,再也無法無視我。然後他們總是會做點什麼,因為害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我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近乎永生的我,難道還會等不起嗎?

『絳風,他們送了邀請函來,有很多封地王聯名呢。』

大約經過半年的時間,打發了一堆他們的使者,之後我收到了那封信。

他們在信上說要擁立我為王,規劃好了儀式,邀請我去參加這場盛宴。

信件中說得很好聽。說是希望一起合作,未來共同為王國努力。先不提這根本是虛假的謊言,這些似曾相識的話語,讓我的心情又不好了起來。

說是要一起努力……但說出這句話的人,已經永遠不可能實現這個承諾。

『看起來很奇怪,我們要去嗎?』

冽崔不太相信信上的說法,保守地考慮不要赴約。

但他們有沒有惡意,有沒有說謊,並不是我考慮的重點。

『去啊。不去怎麼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雖然我也猜想得出來。』

『你猜想得出來?那你覺得是……?』

『設好了埋伏跟陷阱,要我們的命吧。說不定他們其實也沒想掩飾,只是賭我們敢不敢去。』

『這些人也太惡毒了吧?軟的不行就想來硬的?』

於是我看了看冽崔,不由得覺得,他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這很難得,不是嗎?

『只是想把所有不穩定的危險因素都排除而已。按照這種說法,我也一樣惡毒。』

……我當然不是在說你,我只是想到當初他們對待王族,也是趕盡殺絕……

他的話讓我想停止這個話題。留意到我的神色,冽崔沒再開口,我則隨手燒了信件。

『罪人的後代,果然也是罪人的料呢。迴沙人就是迴沙人,呵。』

我自然會去赴宴。

想要和平,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個機會。雖然我知道,他們把握不住的。






我帶著冽崔與霽雨,在邀請函上說的時間,抵達了舉辦宴會的封地。

據說這裡是迴沙發展得最繁榮的地方,我對此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邀請函上聯名的那些封地王沒有全部到場,不過無所謂,我都記得是誰。

招呼我的那些貴族嘴巴上說著奉承的話,我不贊同也不反駁,只用微笑帶過。我們被送到廣場高台上的位子,看著底下娛樂用的表演,我只想著戲不知何時才會開始。

場地底下有結界。結界的用途是什麼,我隨便掃過就明白了。

魔法限制結界啊,這就是他們能拿得出來,最厲害的東西了嗎?

安息日才敢偷襲王族的迴沙人,如今卻要在王族的面前賣弄魔法?

我靜靜地等待他們發動結界,無聊得都想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自認為算好時機,讓下方的結界啟動,隱藏在人群中的魔法師們也冒出來對我們施加束縛。

如果我們只是普通的王族人,或許會有用吧。

但印記之力不是魔法。印記之力不會受到影響。

印記之力即使在安息日,也是可以用的。

但轉移儀式後的虛脫,卻限制了這一切。

在他們以討伐罪人的態度指責我,宣讀我的罪狀時,我心裡想著這些事,臉上依舊微笑。

已經沒有什麼事情不能笑著面對了。因為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讓我挫折,讓我無助,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個無能的凡人。

當我回神時,貴族們正看著我,告訴我認下這些罪行,求饒的話,他們會考慮讓我活下去。

冽崔和霽雨都沒有行動,因為我還沒有任何表示。而到了這個地步,是該結束這場鬧劇了。

『即便我有罪,我的罪,你們也無權審判。』

我終於開口回應,然後站了起來。他們臉上的驚訝,大概是針對我能夠站起來這件事。

我自然也懶得跟他們解釋。

『應該跪地求饒的是你們。雖然我不會原諒你們的冒犯,但我覺得你們在死前,應該要認清這件事。』

最後一次機會,已經在剛才被他們消耗掉了。如我所想。

『你們替我準備了這個舞台,是沒想過要讓我自己走下來離開吧。』

此刻的廣場十分吵雜,但我能讓他們清楚地聽見我的聲音。

『如果你們需要一點神蹟才能明白,我不介意動用力量來讓你們的腦袋清醒。我現在往下走,第一步束縛現場所有的人,第二步召喚我的侍靈,第三步以各位的身軀獻祭,第四步毀滅這個封地,只要有一個人沒有跪下,我就不會停步。聽好了嗎?那我們就開始吧。』

我說出的話只是宣告。不是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就只是告知他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已。

不想再耗費時間的我,開始向下走去。

第一步,粉碎結界,反彈魔法,然後束縛住他們的身體──在我的操控下實體化的印記之力,以金色絲線的型態絞緊每一個觀眾的四肢。

如果有哪個迴沙人問我要如何讓能量實體化,我不會拒絕回答。

因為很簡單啊。像是讓火在手上變成冰一樣,就這麼簡單,應該不需要我教吧。

我看著他們面上的慌張,心中一片平靜地踩下了第二步。

如同我的預告,半空中突然鬼魅般出現的,是我以印記之力做出的人偶。

這種東西我一揮手就能做出上百個。之後也許教教冽崔跟霽雨怎麼做吧,有事做總是比較不無聊。

分心想著這些事情的我,看都沒看他們,就踏下第三階。

因為我根本沒必要確認他們有沒有下跪。我已經讓他們動都不能動了,結局早已注定,你們的戲演不下去,就讓我將我的戲演完吧。

屬於我的召喚物在我的指令下開始屠戮,綑綁他們的能量絲線也被我轉為腐蝕性的力量,我對他們的尖叫與哀求充耳不聞,穩穩地又往下走了一步。

這是最後一步了。

印記之力在我的操控下穿透地面,整個城市開始震動,這個時候,霽雨卻突然開口阻止我。

『絳風!夠了吧!停下來,別再做下去了!他們不是已經怕了嗎?如果人都死了,誰會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事?』

我沒有回頭面對她。

當初誰會對那些迴沙人說,停下來,別再做下去了?

即使說了,又有用嗎?

六百年後,這個世界上的人也已經不知道當初發生過什麼事。

因為人都死了啊。

『他們會知道的。』

我柔聲這麼說,釋放了種下的力量。

崩毀的建築與猝然分裂的大地,看起來一點也不美。

但是我喜歡。

『我自然會讓他們知道的。』

而我跟迴沙人不同,我會告訴他們真相。

如果真相本就沒必要遮遮掩掩,那麼直說又何妨呢?

如果真相其實殘酷醜惡,也沒有關係。

聽眾的想法,我能夠猜到。只要還在我能接受的範圍,就任由他們去說。

反正一百年、兩百年地過去,他們終究會死,歷史終究會被美化。

然後,我終究會一直活下去。

怎麼得來的,就該怎麼失去。強者為尊,這是你們的規則,我都已經配合了,你們還能有什麼話說嗎?

即使有,我也沒有聽進去的義務。力量相等的人才有和我對話的資格,這一樣是你們所信奉的,是吧。

我不會再因為你們弱小而寬恕或是包容那些無禮與冒犯。我不會再將我的力量用來挽救你們。

這是我幾乎死去才換得的力量,而你們,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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