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絳風 試閱十二

＊

我究竟在封印室睡了多久呢？

其實我沒有很想知道答案。

沒有醒來就好了。

沒有醒來也沒有關係。

無論我有沒有醒來，世界都不會為了我而改變，那我醒來要做什麼呢？

如果沉眠中還能思考，我想我腦袋裡思考的就是這些話。

當我被冽崔喚醒時，我看著他，好想再閉上眼睛，因為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清嵐啊。

如果清嵐在這裡，一定是他來叫醒我的。

叫醒我，然後告訴我：沒事了。

告訴我沒事了，我們贏了。其實告訴我什麼都沒有關係。

只要他還能對我開口。

『你們去外面看過了嗎？』

無論如何，我還是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還沒，我才剛醒，顧著叫醒你們。』

『嗯。』

我輕輕應了一聲，接著便動手打開封印室的門。

門還沒打開時，這裡就已經一片冰冷。等到門開了，映入我眼簾的冰藍世界，讓我為之停頓。

屬於天柱的能量在我體內正常運轉，除非我願意，否則再怎麼強大的魔法留下的氣息，都傷不了我。

但我居然害怕踏出去。

我知道我的臉上沒有表情，但我不知道沉睡前的最後一刻，我到底是什麼表情。

可是，冽崔跟霽雨在這裡。

我不想顯露出任何的異常，所以我走了出去。

艾克里恩陣……這樣的冰霜領域，一定是這個陣法製造出來的。

儘管我希望不是。

滿佈著冰晶的神殿，凍結了好多我叫得出名字的人。那些人總是禮貌地喊我絳風大人，雖然不會跟我太親近，但總是友善地對待飽受洗滌之苦的我。

走向廣場的我，原本想走慢一點，但在越來越靠近的時候，我加快了腳步。

無論結果是什麼，無論我是否已經知道會看見什麼……我都必須親眼看看。

於是我走到了能夠看見廣場的地方，面向了那個終極陣法，然後輕而易舉地，在裡面找到了我要找的人。

清嵐。

我遠遠看著身處冰晶中的他，看得見的只有他的背影。

他的離去對我來說只是閉眼前的事情，但這個世界，已經流逝了多少時間呢？

我越過了法陣上充當人柱的那些祭司，直直朝他走去，繞到了他的面前。

看著他雪色的頭髮與面上的神情，我的腦袋安靜得就像我沒有任何感覺。

清嵐，為什麼你在微笑呢？

這一次，你跳完了啊。

我回想起那個下午為他跳了多少次，他還是說不會。他還說以後不打算學了，反正他也不想跳。

看著這堪稱完美的冰霜領域，我在心裡喃喃唸了一句「騙子」。

一步都沒有錯。一個連接都沒有漏。

你怎麼可能會在那個時候，一點點都學不會呢？

一面想著這些事，我一面朝他伸出手，然後在碰觸到冰面之前停了下來。

不是不想碰，只是因為，我碰不到。

我能夠碰到的只有將他凍結的冰晶。假如我要解開冰晶，他也將不復存在。

站在原地看了好久的我，感覺心中的某個東西碎裂，包覆在其中的事物也流走了。

接著，我看向冽崔與哭泣的霽雨，下達了命令。

『我們去確認現在的世界情況。王族怎麼了，當初發生了什麼事，已經過了多久……這些我全都要知道。』

我擁有了無所不能的力量，但我不能回到過去。

我擁有了無所不能的力量，但我沒有辦法讓亡者復生。

這還能叫做無所不能嗎？

我在心裡嗤笑著。

世界不會為了我改變。但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改變世界。

＊

隨著連日的調查，我得知了很多事情。

我們沉睡了六百年，那場發生在六百年前的戰爭，最後以艾克里恩陣告終。

迴沙人在安息日攻打王族，血洗城鎮，抱持著一舉滅了王族的決心，以絕對優勢的人數，殘酷地達成目的。

神殿是最後一道防線，但不可能抵擋多久。於是清嵐啟動了艾克里恩陣，作為垂死掙扎。

主祭者承受陣法的力量，在陣法完成後，他可以用那毀滅性的力量動手攻擊叛軍，不過按照迴沙人的歷史記載，他大概只攻擊了一次。

他才十九歲。修為發動一次攻擊，恐怕已經是極限。

那一擊殺了上萬人，卻不足以消滅為數眾多的叛軍。他雖然成功發動陣法，但他的反擊失敗了。

陣法只剩下冰封這個功能，如同維護王族最後的尊嚴，讓迴沙人必須退出冰封的範圍，直至今日，他們都找不出進來的方法，也無法取得那些珍貴的器物與典籍。

迴沙人的歷史將王族寫得十惡不赦，為他們的攻擊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歌頌先人的功績，毀謗王族的名譽。

然後他們殺死了所有被找到的王族人，將這個世界歡喜地據為己有。

我想最諷刺的是，為了在天柱出狀況時保住天柱、保住世界而設立的陣法，最後啟動的原因是迴沙人的進逼，而不是用來對抗可怕的世界之力。

直到最後一刻，王族人依然義無反顧地護住世界，然而王族人保下的天柱救不了自己，只是讓造成這一切的迴沙人平安地繼續度日，享受他們從沒付出過的犧牲帶來的好處，盡情地掠奪。

王族為了天柱不斷犧牲，長年下來，人數已經少到一日的時間就可以被人數眾多的迴沙人屠殺殆盡，所以他們的勝利來得如此輕易，而身在外地的少數王族人，也少得根本沒有翻盤的能力，就被一一殲滅。

那些歷史資料，我一句一句都看了。資料用的是王族教導他們的文字，印製工法用的是王族教導他們的技術，六百年了，一點進步也沒有。

王族真的有虧待他們嗎？

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比誰都知道王族為了世界付出了什麼，比誰都知道王族人如何對待迴沙人。迴沙人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王族人不曾拒絕幫助，我也曾和清嵐去過迴沙人的城鎮，在他們的質疑下默默替他們處理好世界之力給當地帶來的破壞。

我們唯一做錯的，就是給了他們一些事物之後，不肯把全部都給他們吧？

王族人費盡心力想讓他們活下去，而他們想要的卻是過得更好、再更好，好到超出需要，超出負擔，也不想停止。

他們以為世界的災害遠沒有王族人說的那麼嚴重，以為殺光王族人自然能搶到寶物或典籍，讓他們能自己處理那些原本處理不了的事情。

真是個笑話。

心中有了決斷後，我把冽崔跟霽雨叫來，統整了一切給他們。

『現在世界的狀況，你們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

『好。那就跟我來。』

我看得出他們還處在打擊中，但我沒有要等他們回神。

我帶著他們去了天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