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認為自己有說錯什麼話。要是月退還是不高興,他也只能認了。
而情況跟他想的不同,月退沉默了一會兒,便重新朝他看了過來。
「我很少在學習的時候被稱讚。」
月退只說了這句話,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他不曉得自己想表達什麼,只知道自己現在的感受很奇妙。偽裝成普通新生居民在東方城上學的時候,或許那邊的老師也稱讚過他,不過他並不把那些人當作是能夠指導他、評斷他的人,因為不管術法還是武術,那些東西他都早就會了,而那些老師的程度,全都遠不如他。
當初他真正在學習那些東西時,是不會得到稱讚的。
也許他學得很快,也許他表現良好,也許他忍受著痛苦學習一些很艱難的東西,包含失去自己的視覺,但沒有人會誇獎他──因為那都是應該的。
他的資質優秀,本來就應該學得又快又好。他肩負著西方城的未來,本來就應該辛苦一點。無論是事實還是謊言,他始終是應該要犧牲付出的那個人,因為他就是被選來為西方城犧牲,為西方城死,所以他得到的待遇,就是這麼異於常人。
戰鬥的時候也是。他時常只能聽到「你不需要這麼做」、「你好恐怖」之類的話,久而久之,沒有命令跟要求他就不想行動,只因沒有人喜歡他行動。
他曾經思考過自己需不需要稱讚,需不需要肯定,而他給自己的答案是:不需要。
明明應該是不需要的。
就好像他應該要堅信自己為蓮宮出戰只是一時興起,單純想那麼做,而不是希望替她解決問題與煩惱。
如果他不需要這些,一切就會簡單許多了。讓一切簡單一點,才是他所需要的,那才是對他來說最好的。
「很少被稱讚?幻世的人這麼吝於讚美別人嗎?」
冽崔再度覺得自己的價值觀受到挑戰,在他心中,幻世的模樣越來越奇怪了。
「不提這個,請繼續教外放的部分,謝謝。」
「我每次問什麼,你就不回答什麼,是我的錯覺嗎?」
「對。我明明已經回答很多了。」
相較於冽崔,月退可是斤斤計較著自己跟人說話的額度,他覺得自己已經被迫說了一堆話,冽崔居然還認為他一直拒絕回答,這實在讓他不太高興。
「很多?」
月退口中說出的各種事情,都跟冽崔的既定認知不同,這使他又有點想怪罪霽雨將兒子留在另一個世界,都不接回來,導致溝通起來有很大的障礙。
「你能不能專心教學不要想聊天?」
「先提到其他話題的是你!而且我不是叫你休息嗎?還教什麼?」
「我真的還不累,不是在硬撐,不要再逼我說更多話了!」
眼見月退的情緒又不穩了起來,冽崔只好相信他的說詞,默默告訴自己「他年紀還這麼小別跟他計較太多」,然後收拾自己的心情,開始講解外放的部分。
「外放的基礎應用,只要能將內轉提出的能量用到外界,就算成功了。比方說用來凝聚力量進行攻擊、用來施展法術,或者用來做一些王族之力才能辦到的事。考慮到接下來要辦的事,就先學習外放中的『干涉』吧。」
所謂的干涉,就是用王族之力來干擾其他法術或物體的手段,驅使附魂使也需要用到這個技巧。由於月退先前就曾下意識用出來過,因此冽崔覺得先學這個應該比較容易──雖然對月退來說,恐怕沒有哪個技巧是不容易的。
這次一樣先由冽崔示範一次,月退就自己摸索了起來。
有了內轉的基礎,這點簡單的應用,他自然很快就學會了。這回他有克制住,沒轉頭問冽崔的評價,冽崔也沒說什麼,便直接宣告今天的課程結束。
對月退來說,學習才剛到有趣的地方而已,忽然又說要停止,他實在不太能接受。但在他開口抗議後,冽崔沒再提要他休息的事,只說自己本來就只打算每天撥出一點時間來教他,今天時間到了,所以必須結束。
這實在是個很爛的藉口。
「你不是說你每天都會把所有的時間拿來教我?」
月退還記得冽崔說過這種話,而他提出質疑後,冽崔臉皮很厚地做了狡辯。
「我是說你學不會的話。結果你學得又快又好,那我當然沒必要一天花那麼多的時間。今天先這樣,我們回去吧。」
「你就只是想強迫我休息吧?」
「沒有,是我累了,你不要想太多。」
冽崔多半是個不習慣說謊的人,他是不是在說謊,非常好看穿。
「你累了?你說這麼明顯的謊都不會不好意思?」
「……那我現在就是不想教了,你總不能勉強我教吧?你也別留在這裡繼續摸索,進階的技巧沒有人教的話,你自己不可能研究出來的,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要是冽崔不想教,月退確實拿他沒辦法。對視了幾秒後,他十分不快地丟下一句「再見」,就自己先行離開,讓冽崔覺得有苦難言。
感覺好像稍微拉近了距離,但馬上又交惡了,雖然好像是他自找的。
到底多想一天全部學完啊?不喊停的話,一定會學到不支倒地為止吧?
冽崔認為月退在該不該休息的評斷上十分失能,所以他有義務替他判斷。然而……有的時候,即使是好意,也不會被接受就是了。
*
月退回到住所後又躺了回去。要說疲憊,或許真的有一點,但那是精神上的疲憊,不是身體的。
今天學到了新的東西。是沒接觸過的,全新系統的力量,似乎還有很多可以摸索的地方,只是,等到學會以後,或許又會開始覺得無聊了吧。
這樣一想,學慢一點會不會也是好事?
他心裡流過這樣的想法,卻又不願意承認。
有太多陌生的感覺,亂糟糟的難以整理。嚴格來說,學到新東西這件事,是值得開心的。要是以前,他大概會迫不及待地找范統分享,但現在一切已經不一樣了。
想起那些回憶,他心裡想的是「原來我曾經是那個樣子」。說不上懷念還是難過,只覺得好像不知不覺間失去了好多東西。
原來死人也是可以失去什麼的。
他漠然得出這個結論後,又覺得自己或許沒有失去,只是誤以為自己曾經得到過而已。
胡思亂想間,他疲憊地入睡。今夜的夢依舊是他從來沒有忘記的過往,夢的是他不曾喜歡的聖西羅宮。
一開始他也是會哭著問他們為什麼自己不能回家的。他永遠也不會明白自己失去了多少事物,只因他連知道的機會也沒有。
他是應該要恨的。只是為什麼夢境裡的時間不管重來多少次,他也沒想過要逃走呢?
相較於那些失去的東西,他明明得到了十分珍視的事物。
那是他願意用失去的一切來交換的,所以……
月退無法在夢裡察覺時間。等到他被人叫醒,接著發現叫醒他的人是硃砂時,他不由得稍感驚恐。
「硃砂……」
「什麼事?該準備出發了,別跟我說你還想睡。」
「不是,以後如果要叫我起床,你讓冽崔來叫我吧……」
在他提出這個要求後,硃砂用異樣的眼神看向了他。
「你們……才一天就感情這麼好了?昨天的你跟今天的你是同一個人嗎?這不太尋常啊?」
「……是同一個人。沒有感情變好這回事,只是因為這裡只有他不會在叫我起床的時候被還沒醒來的我殺死罷了。」
月退差點因為他的誤會而放棄溝通。
「喔。話不會一次說完嗎?只聽前面,聽起來很令人驚恐耶。但你剛才沒攻擊我啊?」
「那應該是你運氣好,不會每次都這樣。」
「你好像以前就有這個問題?所以來叫你起床的人不會改變你的攻擊機率跟停手的可能性?即使是范統也不行?」
「你為什麼要一直提范統啊……跟他沒有關係啦,別再針對他了。這純粹就是我這幾年的毛病。」
雖然這個毛病在來到迴沙之後似乎沒再出現,但保險起見,他覺得還是該提醒硃砂。
即便新生居民死了會復活,他還是不想讓硃砂冒險。
「居然指定要代王陛下親自來叫你,不提這毛病的話,感覺還真嬌貴。」
「拜託你一定要跟他說清楚原因。一定要說。」
「我知道啦。你要起床了沒?大家差不多都要準備好了,全都很期待出發呢。」
99會不會知道腿腿希望他去叫而很興奮呢?(啊 當然不會表現出來
回覆刪除很興奮www
刪除很少被稱讚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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