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高燒清醒後得知他被關禁閉,頓時覺得很對不起他。首席祭司站在我床前賠罪,說著一些「是我沒把弟子教好」、「他居然帶您跑出去亂來我一定會讓他好好反省」之類的話,我則在聽了一陣子後,虛弱地開口提出要求。
『請把他放出來吧。』
我從未請神殿裡的祭司為我做任何事。我不曾提過任何要求,但那個時候我開了口。
我知道清嵐為什麼會被這樣責怪,我也知道祭司們為什麼如此憤怒。他們的反應就如同在告訴我:您很重要,您對這個世界來說是非常重要,不能失去的……
所以他們也不會拒絕我。
這樣的事情,有的時候我不曉得自己到底是知道比較好,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如果不知道的話,我是不是就能跟冽崔他們一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還是能繼續守著自己的使命了呢?
清嵐從禁閉室出來之後就來看我了,我以為他會責怪我身體不行了還不說,但他沒有。
他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愧疚。
『我不知道你身體狀況不好,如果知道的話……』
他懊悔地說到這裡,焦慮地抓了抓頭。
『……我帶你出去就不會玩那麼久了!應該一小時就回來的!失策……』
『……』
我還以為他會說早知道就不糾纏我出去玩了,結果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啊。
『等你身體好起來,我們再出去玩吧,絳風。』
他把被打過的手藏在身後,但我其實有看到。
『我的身體不會好的。』
三十天一次的洗滌,根本不夠我復原。只要一直重複洗滌,我的身體狀況就會一直是這個樣子,沒辦法健康地到處亂跑。
如果這種狀況發生在別人身上,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而我……只覺得這些都是不得不做的。
不得已的,應該的。因此我必須接受。因為我是特別的,只有我能夠承受得住這些,只有我被灌注大量的天柱之力洗滌之後只會重傷臥床,不會爆體而亡,所以我應該要接受。
即使沒有任何人強迫我。
『不會吧,至少兩年後,天柱測驗過了,應該就沒問題了?』
清嵐的語氣,就好像我在天柱測驗後一定還會活著一樣。
雖然先前是我自己說會通過測驗,但實際上會是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
我連摸都還沒摸過天柱,又怎麼知道會不會通過?
一直都只是別人告訴我,我沒問題的。然而……
『你怎麼不說話了?』
接著,他就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麼一樣,笑著安慰了我。
『如果你不會過的話,沒有人會過的啦!你沒通過什麼的,不會有那種事的!而且上天應該公平一點,前面苦了那麼久,總該有苦盡甘來的時候吧?我會等你通過測驗的!』
苦盡甘來嗎?
我知道在很多人身上,這件事是不會發生的。
否則從篩選到天柱測驗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死去的人,永遠等不到苦痛過去後的甘甜。
『你還是先好好學習再說吧。祭司不是也有測驗要考嗎?』
『喔,那個啊……哈哈哈,不然我們來比賽啊,做個約定,你通過測驗,我就通過考試,怎麼樣?』
『……這兩個測驗的難度能比嗎?』
我以不可思議的語氣反問。
『怎麼不能!超難的耶!你知道一個陣法要記多少東西嗎?』
『我知道啊。』
『你知道我一個陣要背多久嗎?』
我愣了愣,試著降低自己的標準,遲疑地猜測。
『兩天?的確很久。』
『……我要跟你絕交!可惡!你的意思是你兩天內就能背好吧!』
『兩天我能背五個。』
『……』
清嵐看起來不想跟我說話了。我不由得思考,有的時候是不是某些話不該說出來?
『所以你一個陣要背幾天?』
雖然講話會痛,我還是努力開口。
『我不想告訴你啦!』
後來我聽說,普通標準是二十天,清嵐大概要花九天。這樣聽來,清嵐其實已經很聰明了,所以我的標準果然還是太難達到了點。
『好了啦,今天來不及做餅乾,還好昨天的還有剩,吃一片,就當作約定要通過測驗了喔。』
『……什麼口味?』
『不是辣椒。』
『我沒問你那個。什麼口味?』
『先說了就沒有驚喜了啊!』
但是驚的是我,喜的是你。這有問題吧?
想歸想,我還是無奈地拿了一片餅乾來吃。結果是很正常的餅乾,意外地挺好吃的。
那之後的七年裡,我不曉得吃了多少次他的餅乾。但好像最好吃的就是那次吧。
是否是因為每件事總是初次接觸的印象,最為強烈呢?
*
我身體稍微恢復到可以出去走動後,原本以為清嵐就算來找我,也只會慰問幾句,沒想到他依然貫徹著應該要玩樂的興趣,問我要不要玩比較靜態,不用出門的活動。
然後我沒有戒心地答應了。
這次我沒昏倒,但首席祭司看起來快要昏倒了。
『你居然帶絳風大人去玩泥巴!你在想什麼?你這個野孩子就不能讓我放心一點嗎!』
一旁的祭司正痛心地替我擦去臉上的泥巴,搞得身上都是泥巴的人是我,但他們好像比我還難受。
其實我也沒有多難受。難得有人對著我這張臉,泥巴還丟得下去,反正再洗乾淨就好了。
在教訓過清嵐後,首席祭司將我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地勸說了起來。
『絳風大人,您還是少跟我們家清嵐來往吧,他──他真不是個有禮貌的孩子,這樣對待您,太失禮了……』
我認為他想說的應該是「我怕他會帶壞您」,但他既然沒說,我就不必針對這一點回答。
『沒關係,我並不介意。我們是朋友,不來往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要求我們絕交。』
我露出微笑,平淡地這麼說。首席祭司的臉孔抽搐了一下,但他畢竟不能把我當成清嵐一樣教訓,只能強笑著點頭。
『您肯跟他交朋友,真是他的福氣。』
『別這麼說,我也只有他一個朋友。』
在我這麼說之後,首席祭司那複雜的臉色看起來彷彿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雖然他在乎自己的弟子,但在他心裡,「絳風大人」什麼人不好交往偏偏選擇清嵐,這簡直是讓他胃痛到極點的事情。
『預選者裡也有很多可愛的孩子啊,您要是想交朋友,可以考慮看看?』
『我不想交只能維持兩年的朋友。』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就是他們很有可能都會死。聽了我如此直接的話語,首席祭司嘆了口氣,似乎難過了起來,於是這個話題便到此結束,我走出去時,清嵐還在洗臉,一面呸掉不小心吃到的泥巴,莫名有種喜感。
『清嵐,剛剛應該是你輸了吧?』
雖然我是第一次丟泥巴,不過要每次都準確命中清嵐的臉,實在太簡單了。
『我覺得是我贏!』
他轉過頭來認真地強調,我則不解地反問。
『說好打臉,我丟中了十三次,你才砸中一次,怎麼能說是你贏?』
『我可是打中了你一次啊!我有打中耶!規則上我輸了,但感覺上就是我贏!』
他總是能說出一些我從來沒想過會聽到的話。我在錯愕地眨眨眼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
清嵐臉色難看地盯著我瞧了一陣子,才火大地開口。
『你笑什麼笑!你知道打臉會痛嗎?居然砸了十三次!確定能贏還不停手!』
『我很小力了。』
『又是你的標準嗎?』
『你沒被打昏,應該是真的很小力。』
這時,吵架吵不贏,清嵐便抓住我,拿手上的泥巴往我臉上抹。
『要髒一起髒啦!不洗了!』
『清嵐,首席祭司在你後面──』
『咦!』
清嵐因為驚嚇而回頭,我則趁機從他手上刮下一些泥巴,在他轉回來說「騙我」的時候,直接抹到他才剛洗好的臉上──鼻子的位置。
『絳風──!』
仔細想想,他身上都是泥巴,真的要互相抹的話,好像是我吃虧。不過抹都抹了,我不會感到後悔。
『清嵐!你又在對絳風大人做什麼!』
不過,這次首席祭司真的來了,自然是清嵐準備倒大楣。
兩年的時間,就這麼在每隔一陣子就會見面的情況下過去了。
接著等待著我的,便是王族人最為重視的天柱測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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