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之鑰第二部 卷八 護印 試閱八

章之二　線索

『我不是天柱，沒有不老不死的能力，所以我一定會比你早死啦。』

『等到我們必須分離的那一天，不知道你愛上這個世界了沒？』

『對永生的人來說，認識的人應該就像過客一樣，一個換一個，所以你還是要去交第二個朋友、第三個朋友啊，身邊沒有人陪伴，是很孤單的。』

『別露出那種表情嘛，這是很久以後才會發生的事，過個一百年再想也沒關係，我還會陪你很久的，所以先開心過活就好啦。』

『你會活很久很久的。這麼長的時間裡，就盡可能留下快樂的回憶吧，絳風。』

──　清嵐

迴沙的北邊，有個大多數人都知道，被冰霜籠罩，活人無法靠近的永凍之地。

包含住得比較靠近的居民在內，迴沙人大多不能理解那片區域是怎麼回事。說是天氣異象，無法解釋為什麼試圖踏進去的人，走沒幾步就會整個人凍結死亡；說是魔法造成的，但世界上又怎麼會有範圍如此廣大的魔法，能持續幾千年之久？

站在冰霜範圍外觀測，只能看見精巧的屋舍與遠方若隱若現的華美都城。不少人猜測裡面有很多值錢的東西，因此一直以來，也有一些貪婪的魔法師會來造訪，仗著對自身魔法的信心，想進去闖闖看。

而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沒有回來。

魔法的保護或許可以讓他們多走一段距離，然而在他們發現自己撐不下去時，就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整個永凍區域內，環繞著足以奪走所有入侵者性命的可怕魔力。那股魔力具有遮蔽的效果，所以他們也無法用魔法來探測裡面到底有什麼。

漸漸的，懷抱信心前來探險的人越來越少，迴沙人開始忽略這塊土地。

他們不知道兩千多年前曾經有三個人從裡面走出來過，也不知道歷史上那個曾經輝煌過的王族，原先就生活在這個地方。

他們所認知的王族，只有那唯一的王，與他的弟妹。他們的王從未開口提過這個地方，但這不代表，另外兩個知道的人不會說出來。

今天很難得的，有個訪客來到了這裡。

祭霜在踏入冰霜範圍之前，仔細審視了眼前的環境。

如今的他是冰劍，是舉世少有的神器。以他的力量，要抵禦這個終極法陣造成的寒霜，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事。

他在佈好結界後，就隨意地走了進去。如他所料，只要做好準備，裡面的冰霜就傷不到他，不過待久了大概還是不行，必須把握時間，不能在裡面逗留太久。

一路上那些雄偉的建築物，他都視而不見。儘管裡面可能有王族的藏書、王族的寶物，但對他來說，那些東西都不重要。

那不是他來到這裡的目的。

他在這個籠罩著冰霜的都城中行走，好不容易才摸對方向，找到了那個地方。

王族的神殿。

找到目的地的瞬間，他分辨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看看。不為什麼，就為了一個執念，一根終其一生都無法不介懷的刺。

祭霜繞到了神殿的正面，然後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與剛才路上那些完好的建築物不同，神殿雄偉的大門，連同旁邊的牆面都損毀了。一道巨大的開口橫在上面，使之碎裂扭曲，就像是在大門緊閉的狀況下硬劈上去的一樣，而且是從內部劈出來的。

順著這道裂痕看去，一路上的房屋與擺設也都毀了一地，可見這一擊強大到延展出去的破壞力依舊驚人，也不知斬了多長的距離才停止。

不過無論如何，這都已經是兩千年前的事了。這一擊不管殺死了多少入侵的敵人，還是無法改變王族滅族的命運。

大門的後面，就是神殿的廣場。從這道劈碎了大門的開口看進去，隱約能看見廣場上巨大的法陣，以及法陣中心一個凍在冰中的身影。

法陣中理當還有其他人，但那些人不知道為什麼都消失了，因此那唯一的身影就顯得特別醒目。

祭霜不自覺地捏緊了手，隨即想從大門裂開的地方進入。

但他腳才跨出去，就被無形的牆擋了回來。

意識到這裡有額外的結界後，他錯愕了一下，原先複雜的情緒登時全部化為怨恨。

情緒主導下，他不死心地出手攻擊結界，這個舉動使得平靜的結界爆發出毀滅性的力量，即使他反應很快地做了各種防禦措施，還是被轟了出去，摔在後方殘破的屋舍上，吐了一口血。

看著短暫浮現又消失的那個印記，萬般不甘下，他咬牙切齒地吼了出來。

「不過是個死人，也值得你這樣在意，連靠近都不讓人靠近嗎，絳風！」

明知道對方人不在這裡，什麼都聽不到，他還是對著那個消失的印記吼出了這句話，如同在發洩內心的憤恨與不平。

那個死人是絳風的朋友，而他什麼也不是。

那個死人就算死了這麼久，絳風也不曾收回對他的在乎。

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能夠進去，會想做什麼。砸爛那塊冰？毀了那具遺體？

如此一來，見到絳風的時候，是不是就可以在他面前笑得像個勝利者，看著對方痛苦的表情，要他懺悔當初不把自己當一回事？

可是他辦不到。

他已經是個神器，卻連絳風遺留在這裡的結界都動搖不了。就好像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贏得了這個人，即使他放棄了生命，將自己煉成器物，他也休想讓這個人正眼看他，把他當成有資格平等談話的對象。

事實上對方確實從來沒把他看在眼裡。在自以為存在的友誼破滅後，回想過往見過的那幾次面，絳風淡淡的微笑總是帶著疏離，但他那個時候，卻以為那已經是「特別」的證明。

他恨的到底是對方的踐踏，還是自己的愚蠢？

在無論如何都不承認自己有錯的情況下，所有的恨便集中到了對方身上，使他滿心想著報復，只要能報復，所有的犧牲都是可以接受的，像是他的生命、他的時間，還有他親手打造出來的那些器物。

反正原本對他來說，這一切本來就沒有他的願望來得重要。

一定有辦法的。毀掉他重視的事物，也是一種報復，不是嗎？

一定有辦法的。

處理好自己受的傷後，祭霜不再留戀，快速離開這片冰霜領域，接著便帶著極度陰暗的情緒，前往今天原本沒打算去的地方。

在他闖進了某個正在進行戰鬥的決鬥場，要求通報之後，他如願見到了面上帶著不悅的節殷。

「今天不是你預定來取靈魂的日子吧，如此冒失地打擾，有什麼要事嗎？」

照節殷的表情看來，如果他說不出一個有力的理由，一定會被嚴厲斥責。

但此刻的他，已經不想再顧忌節殷的想法。

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心情如何，哪裡需要在意呢？

「節殷大人，確實有件重要的事，有個東西要請您過目。」

祭霜隨手從懷中拿出一件器物，節殷一面不耐地伸手接過，一面開口。

「決鬥場的事情究竟還要進行多久？代王陛下真的沒有說過嗎？」

直到現在，這個高傲的附魂使還是以為收集靈魂的事情是冽崔吩咐的。祭霜覺得他愚蠢的腦袋十分可笑，身邊的人與遇上的人總是很好騙，有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覺得沒什麼成就感。

迴沙多的是他看不上眼的人，而他看得上眼，認為有資格跟他交流的人，卻又瞧不起他。

「您這是膩了嗎？這陣子也辛苦您了，不想做的話，就算了吧。」

祭霜笑著說出了這樣的話，使得節殷產生了被冒犯的感覺，但他想斥責時，忽然錯愕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連出聲都沒有辦法。

他從祭霜手中接過的器物，無聲無息地奪走了他的反擊能力。

「要是沒有節殷大人，這些事情做起來恐怕不會這麼順利呢。不過接下來沒有您也沒關係了，您就為了我的計劃獻身，達到最大的利用價值吧？」

節殷顯然極力想解開限制，但祭霜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以他神器的身分，一般來說，要想完全沒鬧出動靜就殺了高階附魂使，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能夠動用的不只是自己的力量，他是個神器匠師，只要有足夠的資源，打造一些輔助的器物，想要達到目的，根本輕而易舉。

他從身上拿出手鏡，讓手鏡幻化為少女，接著冷漠地詢問。

「聆夢，附魂使有魂嗎？能不能取得？」

「祭霜大人，即使有，我可能也取不出來……」

聆夢為難地這麼說。在當存識宮宮主時，她多少還是有幾分氣勢，但是在祭霜面前，她卑微得就像是侍女一般。

「嘖，帶妳來有什麼用，如果是彌洱鈴在這裡就好了，妳那差強人意的能力還真是讓人想回爐重造。」

祭霜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對此，聆夢一聲不吭，完全不敢反駁什麼。

「在他死亡的時候多少收集一點散出來的力量，這點總該辦得到了吧？」

「我會盡量試試看。」

除了讓聆夢嘗試，他也沒別的辦法，因此他冷哼了一聲，隨即又快又狠地出手，殺死了尚未掙脫的節殷。

之所以能這麼輕易就得手，讓節殷毫不設防地接過那個器物，多半也是因為身為高階附魂使的節殷，完全沒想到迴沙人居然會對附魂使下手。

附魂使在死亡後，形體消散得十分快速，聆夢試圖從中留住一點能量，但最後留住的也不多。

看著懸浮在聆夢掌中，帶著銀白色光暈的能量球體，祭霜下意識想伸手觸摸，但還沒碰觸到就被震開。

就跟王族神殿那道拒絕人靠近的結界相同，這股力量不是他能接觸的。

這一次祭霜並沒有氣惱。拿出器物將能量保存起來後，他來這裡之前的怨氣，總算消散了幾分。

當初他會找上節殷合作，是因為他是絳風的附魂使，現在他殺了他，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儘管殺了絳風的附魂使，不等於讓絳風本人受傷，但是對他來說，至少有種討回了一點自尊的感覺。

「雖然不能直接碰觸，但隔空融入器物中煉器，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身為曾經以製器做為畢生志業的匠師，祭霜對於這種「罕見材料」，很快就有了想法。

只是他所要煉製的東西，還差了最關鍵的素材。

而這件事，只要再想點辦法，或者被他欺騙的人再笨一點……素材到手，多半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