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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崔帶著手環回到營地後,把東西交給部下,要求他們研究,然後就去找月退了。
只要有空閒時間,他就會往月退那邊跑,不過,去五次有三次會看見硃砂,這讓他覺得心裡不太開心。
到底是誰的近侍啊?出現在我外甥身邊怎麼好像比在我身邊多?
因為他不悅的情緒表露無遺,硃砂很識相地立即告退,完全不想在這種時候跟他交談或理論什麼東西。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月退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大概是跟硃砂說話說到一半被他打斷的緣故。
「該問的問完,該做的事情做一做就回來了啊,難道你以為我會待在那裡把他們當成親戚交流嗎?」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你做事常常讓人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這句話怎麼聽都不像是稱讚,冽崔眼角抽搐了一下,決定還是忍一忍,當作沒有聽到。
「你跟硃砂剛剛在聊什麼?」
「最近的謠言。」
「啊……?什麼謠言?」
冽崔不解地詢問,月退則像是一句都不想提,直接轉移話題。
「不重要。你真的不能教我高階附魂使怎麼做?」
「不能!你體內的印記之力沒有我們多,畢竟你不是真正的天柱,貿然用這種要將印記之力分出體外的技法,我覺得不放心!是要我解釋幾次?你為什麼忽然這麼想學這個?」
「你昨天不是說天柱是用來穩定迴沙的東西?什麼叫做我不是真正的天柱,人可以成為天柱?」
月退用問題來回答問題,等於完全沒回答出自己的動機。
「噢,王族的事情才剛開始說……不然我們現在繼續說下去吧?」
在月退點頭後,冽崔找了地方坐下,便開始述說那些上千年沒跟人說過的事。
「原本的天柱的確只是用來穩定迴沙的東西,聽說當時的世界非常危險,如果王族沒想出這個辦法,將暴衝的世界之力封印在天柱內,迴沙就已經毀了。」
「王族這麼厲害,連世界的力量都可以操弄啊?」
月退一向都認為自己擁有的力量很強大,但是要直接動搖世界,還是辦不到的。
「那時剛好有特別優秀的人所以才能辦到,過了很久以後天柱意外損壞,王族就沒有人能修復了。」
「所以就用人來取代天柱?你是其中之一?」
月退稍微思考了一下就說出了自己的推論,讓冽崔臉色大變。
「你怎麼知道?也太聰明了吧?」
「……」
因為一點也看不出這是值得被說聰明的事,月退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幾秒,才冷靜地反問。
「這有很難猜嗎?」
「當初我覺得想得到這個方法的人一定是個異想天開的天才,但你居然也能瞬間想到……」
月退有點想澄清自己不是想出這個方法,而是從前言中推論出這個結果,不過他覺得澄清很麻煩,所以就放棄了。
「嗯,我也是個天才,你可以繼續了。」
「我本來還以為能看到你吃驚……」
對月退來說,會吃驚的場合,都是有人做了什麼他想都沒想過,而且傻得離譜的事,而冽崔……感覺已經夠離譜了,而且他已經快要習慣這種離譜的程度,也就是說,冽崔若要讓他吃驚,還得更加離譜才行。
看著現在的冽崔,月退只能委婉地勸一句。
「還是不要比較好吧。」
「怎麼,難道你吃驚的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攻擊人?」
「我現在快要不由自主地用言語攻擊你了,請你繼續講故事就好。」
讀出月退臉上浮現出的不耐,冽崔才老老實實將話題轉回去。
「好吧,總之……一開始不得其法,王族人只能犧牲大量的魔法師,讓他們以自己的身體為容器,吸收溢出的世界之力,但是體質不適合的狀況下,吸收世界之力之後就會直接死亡,幸好每次吸收完畢後都會有很多年的緩衝時間,我們在自己滅族之前總算慢慢研究出比較有效的吸收方法,雖然測試時一樣會死不少人,不過開始有人吸收那股能量之後還能存活,大概每一百年有機會出現一兩個吧,這些人可以使用吸收來的世界之力,王族便稱呼他們為天柱。」
「『他們』?為什麼不是『我們』?」
月退留意到冽崔的用詞後,問了這個問題。
「因為我跟他們不一樣。應該說,絳風、霽雨和我,與那些當時被稱為天柱的前輩是不同的,那些前輩只是吸收能量後沒有死,不是真的通過天柱測驗,他們的手背上沒有印記,所以他們並不算是真正的天柱。」
「那怎麼樣才會有印記?」
「必須吸收足夠的能量。那個份量遠超過一般致死的量。能吸收足夠的世界之力,在體內轉化為不會傷害自己的力量,才有機會繼承印記,取代原本設立在天柱池的那六根天柱。」
因為冽崔的語氣帶著幾分驕傲感,月退便忍不住嘲諷了他。
「你是想說自己特別優秀嗎?」
「難道不是嗎?」
冽崔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反問了一句,頓時讓月退不曉得能怎麼反駁。
從那麼多人中篩選出來,歷經不知幾百幾千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成功頂替了天柱的人,如何能說他稱不上特別優秀呢?
「不過事實上……真正優秀的人是絳風。如果不是他的幫助,我跟霽雨應該都已經死在天柱測驗中,根本不會有活下來成為天柱的機會。」
冽崔在講述王族歷史時,不時就會提到絳風。對於這位從未見過的迴沙王,月退多少還是有點好奇,所以他難得主動追問了一下。
「絳風很強嗎?比你強多少?」
而比起人品什麼的,他還是比較在意實力。
「我……哪能跟絳風比啊。當初轉移儀式……轉移儀式就是正式吸收自己所屬的天柱裡的能量的儀式,我只成功吸收了大概一半,霽雨又更少一點,但絳風可是把馭天印天柱的能量完整地吸收了啊……」
他那自嘆弗如的語氣十分真心,月退則繼續問了下去。
「所以大概是兩倍強嗎?」
「何止啊,馭天印天柱和其他的天柱是不一樣的,相當於天柱之主,能量自然也不是普通強大。說直白一點,其他五根天柱只是輔助的,只要馭天印天柱還在,世界就還有希望,不至於直接毀滅……原本一切已經有了希望,結果卻被愚蠢的迴沙人給破壞了。」
冽崔說到這裡,神情顯得很沉重,或許是回憶起當年的事,情緒因而被感染。
「迴沙人趁著一千年一次的安息日攻打我們,那是個無法使用魔法的日子。天柱的轉移儀式安排在那一天,剛吸收完力量的我們根本無法使用印記之力,在族人的保護下才逃過一劫,再醒來已經是六百年後的事,而王族……在那天就差不多滅族了。」
月退安靜地聽他說,沒有插嘴。雖然冽崔說的是兩千多年前的歷史,但他是從那時候活到現在的人,也就是說,這些事情他都親身經歷過。
這種嚴肅的事,他不知道聽了該給什麼反應,只好沉默。
「絳風很在意這件事,所以你記得,不要跟迴沙人交友或結婚,一定要記得!」
「絳風很在意……那你不在意嗎?」
月退面帶困惑地問了這個問題。見冽崔愣了愣,他又補上了一句。
「為什麼你這麼平靜?那可是滅族啊,不會恨嗎?」
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忽然被問到這個問題,冽崔一時也答不上來。
他試圖整理自己的思緒,只是如今能夠回想起的,似乎只剩下絳風要毀了天柱時的驚恐,與後來的千百年間,他們三人漸行漸遠,而他只能看著這一切,不管怎麼努力都沒有用的無力感。
不會恨嗎?
或許他只是沒有餘裕去恨。
因為比起死去的族人,還活著的親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只希望他們都好好的,又哪有什麼心力去恨?
然後不知不覺過了這麼多年,該有的恨也隨著時間淡化了。
只留下無從訴說的思念。
「我大概是還來不及去恨,就忘了恨的感覺吧。」
冽崔統整出一個結論後,無奈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只是希望絳風跟霽雨能開心。
但迴沙人就算死光了,絳風也不會開心。那麼好好地守護世界,霽雨就能開心了嗎?
他覺得不會。
很多時候,他都想告訴他們,儘管世界讓人絕望,但因為你們還在,所以我還是能因為你們而感到高興。
可是你們為什麼都那麼難過?我不是還在這裡嗎?
原來我在這裡,是不夠的嗎……
「……活著真好啊,可以用時間來忘記。」
這時月退說了一句冽崔聽不懂的話,他從感傷中回神,然後轉移了話題。
「王族的遺址保存得很好喔,改天帶你去看看吧,不過天柱池不能進去就是了,絳風還在的時候,一向是禁止我們去的。」
「保存得很好?」
「嗯,都凍在冰中。那是個很美的地方……即使覆蓋了一層冰霜,還是很美的。」
自從當初甦醒後,離開了就沒再回去看過的冽崔,回憶著當年王族的都城與神殿,喃喃說出了這句話。
「說起來,絳風不是失蹤很久了?這樣馭天印天柱也能算『還在』嗎?」
「……絳風一定沒事!我有設法讓附魂使進去看過,馭天印天柱還好好的,他一定還活著!」
冽崔激烈的反應讓月退不得不稍微澄清。
「我是說對這個世界來說,維繫世界的力量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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