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之鑰

沉月之鑰

2017年10月6日 星期五

沉月之鑰第二部 卷六 血脈 試閱四







早晨醒來時,月退不太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而他也不太在意這件事。

困擾著他的幻境,最近都沒有出現。這是個好消息,但他無法因此而得到全然的平靜。

起床後,他稍微吃了點東西,便又出發去別的地方觀察狀況了。後山山腳住的那些人,在聽聞蓮宮遭遇的危機後,有些人慌張地決定撤離,有些人絕望地待著,什麼都不想做,另外一些不走的人則熱心參與討論,想提供幫助。

所謂的幫助,自然就是提供有用的器物給蓮宮的人使用了。他們甚至願意配合蓮宮的需要來打造器物,只是不曉得時間能不能來得及。

然而,他們的滿腔熱血沒有多大的作用。聽聞他們的好意後,霽雨嘆了口氣,輕輕地搖了頭。

「沒有用的。」

她沒對這句話做出解釋,但蓮宮的人似乎都心領神會。侍女們前去規勸那些匠師打消主意,只因蓮宮遭遇的危機不只是靈獻宮與明宮即將聯手攻來,最重要的是,代王冽崔也將親自領隊,有他在,普通的器物根本不可能增加蓮宮的勝算,除非這些人能打造出神器──然而,這似乎也是不太可能的。

一聽說神器才有用,匠師們都沮喪了起來。他們都是靈獻宮列在管制名單上的匠師,自然都有不弱的製器能力,但他們距離「神器匠師」還是太遙遠了,即便他們有打造出神器的能力,北面如今也幾乎無法取得足夠良好的素材,來供給神器匠師使用。

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沒有這種能力。

神器匠師,對現在的迴沙來說,已經是傳說般的存在。他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沒有人具備打造出神器的能力,就算有,多半也躲藏在沒有人曉得的地方,或者已經接受了靈獻宮的控管。

代王冽崔到底有多強大,這裡的人都沒見識過,不過他們相信霽雨的判斷,既然霽雨認為神器才能對冽崔造成威脅,那未達神器標準的器物鐵定就是沒用的,這種情況下,他們實在不該再盼望蓮宮有戰勝的可能。

即便如此,這些匠師還是不太想離開。離開也只是變回逃亡的生活而已,這個世界上也不可能還有其他人能庇護他們了,他們如果沒被抓到,就只能一直躲躲藏藏,沒有能夠安心製作器物的地方。

雖說撤離之後,要是蓮宮無恙,他們還是可以回來,然而用這樣的說法勸他們離開的效果沒有多好,勸走的人並不多。

既然他們堅持,霽雨也就沒再派人去勸說剩下的人了。根據回報,冽崔率領的軍隊已經朝著蓮宮移動,戰爭顯然已經是無法避免的,對方如此大張旗鼓,想來也是知道霽雨不會逃走。

月退覺得迴沙的人都很奇怪。不只是那些不肯離開的匠師,就連霽雨的想法,他也無法理解。

他們又不像他,從小被灌輸了一堆「不能抵抗」、「奉獻自己」的觀念與責任義務,他們應該要知道趨吉避凶才對。那麼為什麼他們的選擇會是這樣呢?

他不由得覺得不考慮天賦的話,當初長老們應該直接抓一個迴沙人回去當皇帝,調教起來一定很順利,也很好控制。雖然他覺得自己算是被教得很聽話了,但在那爾西進入他的生命後,他還是出現了些許動搖……

一想起那爾西,月退便又情緒不穩定了起來。他閉著眼睛控制了很久才把湧上來的諸多念頭都壓下去,努力讓自己不要想到跟那爾西有關的事。

嗯,迴沙人的體質不能適應幻世的環境,好像有這麼一回事。父親說過的,也是因為這樣,「愛爾」才會拋下他們,獨自回到迴沙。

如果連身為王族的霽雨都無法在幻世長期居住,普通的迴沙人自然就更不可能了。不過綁個迴沙人回去調教成皇帝這種事,也只是他隨便想想而已,事實上當然不可能發生。

眼見蓮宮即將遭逢災難,代王冽崔來了以後不知道會是什麼狀況,月退確實也無法乾脆地離開。

而在他仍猶疑不定的時候,帶他回蓮宮的那位侍女忽然出現了。

「前些日子剛回來就被派出去辦事了,都還沒來得及跟人交代你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在這裡過得還好嗎?」

少女出現的時候面上帶著歉意,月退則直接說出了心裡的想法。

「我以為妳已經把我給忘了呢。」

聞言,少女臉上露出幾分心虛,但仍解釋了幾句。

「沒有,我沒忘記,只是一回蓮宮就有很多事情要忙,加上最近的撤離命令,事情都要做不完了才一直擱置啊,夫人也很忙碌,為了這些事情很心煩嘛……

所以果然就是忘了吧。

月退在心中做出結論,接著又問了一句。

「那妳怎麼又突然想到我了?」

「因為蓮宮收容的人都陸續在撤離,我就想到你還待在這裡,事情還沒處理完恐怕也不曉得該走還是該留,所以才趕緊來找你啊。」

這說法聽起來分明就是忘了啊……

對於自己被帶上山後就被遺忘的事情,月退沒什麼特別的感想。畢竟他現在不是用西方城少帝的身分待在這裡的,自然也沒有被人怠慢的問題,況且多了這些日子在祈山上晃蕩,他也多得知了很多情報,而且有緩衝時間能做點心理準備。

倘若這名少女第一天就帶他去見霽雨,月退還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逃走。

即便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他仍是有點想逃避的。

有些問題的答案,他實在不太想得知。

「所以那個印記的事情,你還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印記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啊?」

根據這幾天的探索與偷聽,月退大致了解了「印記」是什麼樣的東西。

印記屬於王族,絳風、冽崔和霽雨都有各自的印記,是他們力量的象徵,同時在某些時候也具有特殊的用途──比方說用來辨識隸屬於哪個宮,或者通過該印記設置的結界之類的。

一般的印記識別都是繡在衣服上,進出某些結界時使用帶有印記能量的令牌,高階人員則會配置設有印記的法器,必要時能夠發出帶有力量印記圖騰,但他們能發揮出的力量也不大,頂多是用來讓同伴感應,或是短時間內對低階同伴的牽制。

除了王族,真正能繼承印記力量的只有附魂使。除了王族與附魂使,一般人是無法藉由魔法之類的方式仿造出印記的。

附魂使之所以能夠擁有印記之力,是因為他們是王族製作出來的產物。月退是個新生居民,不可能是附魂使,所以少女想了又想,只能朝其他方向猜。

「你是不是蓮宮派出去的低階人員,破例給了你的法器,只是你弄丟了啊?都已經回來了,現在又是這種局勢,你就別擔心被責怪了,老實承認吧?夫人應該不會怪罪你的,夫人一向都很和善啊。」

她之所以會猜是低階人員,是因為蓮宮的高階人員大家幾乎都認識,沒聽說最近有誰被提拔上來,而且如果要秘密提拔哪個人,也不該是個白色流蘇的新生居民。

少女壓根兒沒想過有人會配戴與自己實力相差這麼多的流蘇,而在她這麼問之後,月退無言地搖了搖頭。

「我不是。」

「那麼印記……?」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月退回答得很含糊。在見到霽雨之前,他並不打算向任何人解釋印記的事。

「你記得印記是怎麼出現的嗎?」

少女似乎想多問些線索來判斷出最有可能的情況,但月退依然搖頭。

「不太記得了。」

「難道……其實你失去了記憶,所以法器弄丟以及蓮宮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

……

少女的想像力讓月退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沉默以對,看她還能幻想出什麼更離譜的可能狀況。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失去記憶啊。一切都重新來過,所有的傷痛也都能撫平,該有多好呢?

不過這樣會把范統也忘掉。還有天羅炎。還有……

所以還是不行吧。本來就不行啊。

「那……我還是將你的事情通報給上面的人吧,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空處理……事關印記,可能要直接問夫人,但也不知道夫人有沒有時間見你,假如沒下文,我未必會記得通知你,所以你等個兩天,要是都沒消息就趕緊跟著大家一起撤離吧!」

「嗯,妳之前都忘了我這麼久,之後繼續忘記也是很正常的。」

他這句陳述事實的話,讓少女頓時臉紅了起來。

「我真的沒有忘記!只是每次想起時總有一些瑣事要忙,就拖了很久而已!你這張臉要人忘記也很困難好嗎!」

月退花了五秒的時間才判定對方應該是在說自己長得好看。這種彆扭的稱讚方式讓他腦袋有點打結,又因為想不出能回答什麼,只好扯開話題。

「為什麼只能問夫人呢?蓮宮難道沒有高階附魂使嗎?」

他對所謂的附魂使也很好奇。在見過節殷後,他發現高階附魂使的外表可以看起來像是正常的人類,所以儘管他這些日子在蓮宮到處看過,卻還是無法判斷蓮宮到底有沒有高階附魂使。

聽說王族能夠製作出附魂使,要怎麼製造出那麼像是生命的產物,月退實在很想知道。照理說他應該也能做才對,但他自己摸索不出訣竅。

「高階附魂使……沒有啊,我們這裡沒有。夫人體弱,無法耗費那麼大的心力……

少女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

「要是夫人身體健康無礙就好了……

月退沒有應聲。

少女在承諾會將事情報上去之後,就先行離開,月退則抱持著聽天由命的想法,決定一切交給命運。

如果霽雨決定見他的話,那就去見個面,要是都沒消息的話,就繼續留著看看狀況再說。

不知不覺間,他內心的選項已經沒有了「離開」。懷著心事的情況下,這天晚上他依然睡不好,連自己夢了些什麼都說不上來。

他又等了兩天,就在他以為不會有回音的時候,內院的侍女來找他了。

侍女沒對他解釋什麼,就只是來通知霽雨要見他,然後將人領回去而已。以霽雨的身分,她要見蓮宮裡的任何人,本來就不必經過對方的同意,即使對方不是這裡的僕人也一樣。

月退安靜地跟在侍女身後,和她一起進了內院。這還是他第一次走正規管道進來這個區域,感覺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比方說不能遮蔽身形,所以一路上遇到的人,幾乎都會好奇地看他一眼。

這些目光不帶惡意,也不帶欲求,和決鬥場那些人不一樣。想來是內院很少有陌生訪客,有些侍女還忍不住過來打聽了幾句,問一問他的身分。

從侍女們的表現看來,蓮宮的規矩應該很寬鬆。從這點也能推測出霽雨應該不是個嚴厲的人。

「夫人,人帶來了,您要現在見他嗎?」

不知不覺,他已經被帶到了霽雨休息的地方,直到此時,月退才開始有點緊張,他也不由得要想,當初艾拉桑來找自己搭話的時候,是否也是這樣的心情。

「讓他進來。」

門內傳來了霽雨的聲音。因為身體虛弱的關係,她平時說話總是這樣輕聲細語。

推開門後,侍女帶著他進去,又向躺椅上的霽雨稟報了幾件事,才安靜地告退。

這時霽雨也朝他看了過來,即便先前已經在潛入時遠距離見過本人,但這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相見,也是第一次,他在霽雨的眼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霽雨美麗的臉孔上原先沒有表情,但在看到他之後,便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你是決鬥場的倖存者吧,叫做什麼名字?」

月退看向面前這名坐在躺椅上,面色蒼白的美麗女子,一時有些恍惚。她是迴沙高高在上的王族之一,是眾人擁戴,在迴沙猶如神一般的存在,同時也是──

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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