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之鑰第二部 卷六 血脈 試閱二

章之一　世外之境

『母親？就算是家人，也沒有陛下重要。』　──　雅梅碟

『我早就沒有媽了，沒什麼看法。』　──　伊耶

『可是恩格萊爾的母親，不就等於是你的母親嗎？』　──　那爾西

自從來到蓮宮，已經好幾天過去了。月退被安排住在外院，由於一直沒有人來告訴他應該做什麼，也沒有人召見他詢問決鬥場裡的狀況，他便成為外院中一個有點尷尬的存在，既不是客人，也不是僕人，大家不方便指使他去做事，又不能限制他的自由，所以只能叮囑他不要進入內院的範圍，接著便沒再理會他。

月退很習慣這種沒有人搭理自己的狀況。對他來說，這樣反而比較好，反正他也沒有和陌生人交際的興趣，即使他像是被遺忘了一樣，他還是覺得沒有關係。

就某方面來說，蓮宮是把他當客人來對待的，他的衣物先前在戰鬥中破損，來了以後便有人送了一套一模一樣的給他，也不知是沒搞清楚他的身分還是蓮宮對外來者都這麼大方，而他也沒興趣搞懂，反正新衣服送來，穿上就是了。

在這裡多待幾天，也許並不是壞事。蓮宮環境清幽，又不會有人來打擾他，月退覺得自己就算是發呆也可以坐上一整天，只是這樣的安靜有時會使他心煩，只因靜下來獨處，就很容易鑽牛角尖地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有事得做，卻又想再拖延一下。霽雨夫人人就在那裡，也不會跑掉，沒有必要著急，他還可以再多觀察。

外院的人要他別靠近內院，這件事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是不會光明正大地走向內院，但只要他想去，這裡應該沒有人能察覺，甚至是攔住他。

不只是晚上，有時月退也會白天就直接偷跑去其他地方了解蓮宮的狀況。一開始他選擇去後山山腳那邊看看蓮宮收留的人，那片附設區域比他想像的還大，整個被防堵外人入侵的結界包圍。蓮宮的人若要進出，似乎都得依靠令牌，月退遠遠觀察過，令牌上刻有蓮宮的印記，也就是艾拉桑曾經畫給他看過的，霽雨夫人手背上也有的那個圖騰印記。

那個印記用來識別的除了眼睛可見的形狀，還有蘊含在印記中的魔力。每個人持有的令牌，包含蓮宮其他有印記的角落，都散發著同樣的氣息。看樣子這還真是個獨特的東西，想要仿造，多半不太容易。

這是月退觀察後得到的結論，然而在他心血來潮想要假造出相同氣息的印記時，他卻發現自己輕而易舉就能辦到，做出來的效果，跟真的幾乎毫無分別。

原因是他催動力量時，捕捉到一絲潛藏的陌生能量，而他很快就注意到這絲能量與他想仿造的氣息十分相似，實際使用來刻印印記後，他根本分不出和真的有什麼不同之處。

看著這樣的結果，月退總覺得足以證明某件事的證據又多了一樣，這使他心情複雜。有了偽造出來的印記，想出入一些具有限制結界的地方就更加方便了，他花了兩天時間就大致了解了附設區域那邊的狀況。

蓮宮收容了許多聲稱被代王與靈獻宮迫害的人，主要都是匠師。同樣是被收容，能力較好的匠師還是可以得到比較好的待遇，像是居住的地方，或者製作器物時需要的素材。

由於離開蓮宮的保護範圍，就有可能被靈獻宮找到，所以這裡的匠師多半不敢離開，普通的材料，蓮宮每段時間都會提供固定的數量讓他們申請，而比較稀有的材料就得提交製作構想，請求蓮宮代為尋找素材了。

這種狀況下，匠師們打造出來的器物大多會交給蓮宮登記，當蓮宮有需要的時候，便會取走。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打算離開，能夠擁有打造器物的自由，還有人會提供材料，對他們來說一切還是可以接受的。器物製作出來最重要的還是成就感，況且製作出特別好的東西，也能提升自己在這裡的地位，得到更好的待遇。

如此一來，待在蓮宮跟接受靈獻宮的管制，到底有什麼不同呢？月退心裡十分納悶。

為了想得到答案，他只能壓下不想跟人說話的心情，遮掩容貌之後選了幾個匠師閒聊。

說是閒聊，其實也只是他裝成剛被收留進蓮宮的人後單方面發問。而那幾個匠師的說法，不外乎是製器上的自由比靈獻宮的規定好了不知多少倍，以及心甘情願為善良的霽雨夫人效力，月退問完之後，似懂非懂。

「可是提出申請的材料如果找不到，不是也形同無法製器嗎？只要故意說找不到材料，就可以讓你們不做蓮宮不想要的東西了。」

「蓮宮的人不會欺騙我們的！說找不到就一定是真的找不到，你要是不肯相信，也可以離開這裡啊！」

這樣的話題似乎讓對方覺得被冒犯，所以沒有意願再交談下去。顯然不少匠師們對蓮宮有很高的信任，既然他們自得其樂，滿足過好奇心的月退便沒再問下去，不過他依然有空就來偷偷觀察這裡的高階匠師，並思索是否該從中找一個，協助自己處理天羅炎的問題。

蓮宮的內院，他自然也潛入過。相較於外院，內院的人員並不多，還有一部分是低階附魂使。霽雨夫人居住的屋舍看起來精巧美麗，比外頭又更安靜幾分，月退潛入的時候，也不由得更加小心。

畢竟霽雨是王族，傳聞中王族都擁有神明一般的力量，在尚未接觸過的情況下，月退不清楚對方到底強不強大，那麼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以整個內院的範圍來看，霽雨居住的屋舍並不算大，其他地方是一些用途不明的設施與女侍的居所。

留守在霽雨那邊的女侍不多，而霽雨本人大多數的時間待在房間裡，偶爾會走出露臺，有事情跟人商議時，通常都約在內院靠外側的小築，但似乎因為身體不好，每次出來走動的時間都不長。

上次偶然間看見霽雨時，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觀察，這次隱藏身形，總算可以好好看一看了。

如同其他王族一般，霽雨應該也活了很長的時間，至少有上千年的歲數。然而她美麗的面貌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恬靜的模樣甚至偶爾還帶有幾分少女般的純真感，令月退有點混亂。

或許是體虛的關係，她的肌膚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他們商議的事情多半與蓮宮最近的狀況有關，看樣子似乎有不小的煩惱。

而這些煩惱，主要來自於最近甦醒的代王冽崔。

蓮宮收容匠師的行為，形同是公然反對冽崔的決定，一直以來都與代表冽崔的明宮和靈獻宮勢同水火，但還沒到直接交戰的地步。

先前沒爆發衝突，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衝突真正發生之前，冽崔忽然陷入沉睡中，沒有冽崔的命令，明宮與靈獻宮自然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冽崔甦醒了，屬於蓮宮的勢力都開始遭受打壓，他們在商討該怎麼辦，卻也沒有個比較好的辦法。

他們的力量本來就比不上代王冽崔，這樣下去，情勢會越來越險惡，而能夠做些什麼的只有霽雨，即使是要投降，也只有她能夠決定。

月退第一次潛入內院時，他們就是在談各地的傷亡情況。針對蓮宮勢力做出的抵抗，冽崔毫不留情，直接以武力鎮壓。蓮宮的人只是霽雨的下屬而已，對他們來說，唯一需要顧忌的只有身為王族的霽雨，其他人都是可以隨意處置的對象，而如今的狀況已經相當不樂觀，每個人的神情都很嚴肅。

「夫人，代王陛下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您再不出面說明，也不交出收容的匠師，他就要親自上山來找您討個說法了，現在該怎麼辦呢？」

原本月退以為這些僕人跟部下面對霽雨時會使用其他的敬稱，沒想到他們一樣稱呼「夫人」。事後他詢問了別人，才得知這是霽雨的要求。

「我是不會屈服的。冽崔要來就來吧，我跟他早已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霽雨的聲音與她看似虛弱的外表相符，堅定卻有氣無力。她的態度十分明確，但其他人似乎不太贊同這種玉石俱焚般的決定。

「夫人，可是我們抵禦不了代王陛下的攻勢，這樣一來，這裡會有危險，您也會有危險……」

他們試圖請霽雨改變主意，然而這短短幾句話並不足以讓她改變心意。

「通知所有人，接下來冽崔可能會攻擊這裡，想要保命的人可以先行離開，畢竟我可能……已經無法護住他們了。」

霽雨皺著眉頭說出了這樣的話，一旁的會議參加者則依然想勸勸她。

「那麼至少請您也撤離吧！先躲到代王陛下找不到的地方也好啊！萬一代王陛下在盛怒之下傷到您就不好了！」

「我不會走的。加固結界的防護，爭取讓其他人撤離的時間，你們也可以先走，我留在這裡等就好。」

他們不能理解霽雨為什麼不肯離開，然而苦勸了好一陣子，霽雨仍堅持維護尊嚴，不從蓮宮撤離，無可奈何之下，眾人也決定留下來，畢竟職責所在，實在無法放著霽雨一個人不管。

接下來，他們針對還能做的努力進行了一番討論，得到的結論很絕望。即將到來的廝殺幾乎沒有任何勝算，留下來幾乎就意味著死亡──冽崔不會殺死霽雨，卻很有可能遷怒其他人，而霽雨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實在也無法為他們多做什麼。

由於霽雨很快就疲倦了起來，於是討論很快就告終，她也就回去休息了。

聽過他們的交談後，月退若有所思，接下來幾天，便稍微打探了一下蓮宮的情況。

蓮宮如今的狀況確實不樂觀。其實光看大家勸霽雨夫人撤離祈山，就可以知道蓮宮若要與冽崔開戰，根本沒有獲勝的可能。

這些事情對月退來說，實在是困難了點。他向來不太懂得人員調度、計謀或者撤退之類的事，只知道直來直往。雖然在決鬥場的時候，這一點已經讓他吃過虧，但習慣是無法說改就立即改的，即使他想多用點腦來思考該怎麼做，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要是我像那爾西那麼聰明就好了。

月退忍不住這麼想。

事實上，他的腦袋絕對稱不上笨，只是除了沒有人教，他自己也不想認真動腦。

很多時候，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爾西，畢竟這是在他過往的生命中佔據最多時間與份量的人──是的，在他仍活著的時候。

就算人不在他眼前，已經很久沒見面，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