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之鑰第二部 卷六 血脈 試閱五

●　珞侍的事後補述

從我繼任為東方城的國主以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想揍范統。

到底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商量的，非得直接跑走不可啊？難道就不能跟我談談嗎？還是他認為我一定會聽綾侍的話，一定沒有商量的餘地，無論如何都會把他綁回幻世，也不幫忙找他的武器？我們到底是不是朋友啊！

不告而別實在讓人很生氣，就算有留信也一樣，不就是覺得我幫不上忙嗎？我都當上國主了還是覺得我幫不上忙，到底要我怎麼樣！

而且他現在沒有武器，一個人跑掉以後到底要怎麼辦？就算沉月跟著他，但沉月不是被封鎖力量了嗎？這種狀況下他連黑色流蘇的實力也沒有，真的有辦法找回武器？這真的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的行動嗎？

不對……其實他也不是一個人。小金是怎麼回事，居然就這樣跟著失蹤了，難道是被拐跑的嗎？連一句話也沒留下來，還把我們的公款通通帶走，范統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能讓人家心甘情願叛國跟你走？這可是會被革職下獄的事情啊！讓你教導新人當人家的前輩，可不是要你帶壞他，讓人家誤入歧途的！

原本我以為范統在休息調整心情，小金受傷在靜養，結果一個回神就發現他們兩個手牽手一起跑了。由於人已經走了好一段時間，軌跡已經消失，我無法查出傳送的位置，要立即把人找回來是不可能的，雖然我很快就想到金侍有帶手鐲，幾乎想馬上去找聆夢宮主要求協助追蹤，但理智還是壓過了衝動，我不能什麼都還沒想清楚就行動……我要考慮的不只是范統跟我自己，還有很多的事情……

於是我不得不和綾侍他們開個緊急會議，而所謂的他們……其實還包含了暉侍跟莎諾。畢竟小金跟范統都不在這裡了，東方城能討論事情的就只剩下綾侍而已，而這件事確實也有必要讓他們知道，所以無論綾侍反不反對，我還是將他們一起叫來說話了。

『什、什麼？范統跟金侍一起跑了？』

暉侍一聽我說完，隨即震驚地追問。

……但我怎麼覺得他震驚的方向跟大家都不太一樣呢？

『這是什麼狀況啊？好端端的為什麼他們要一起跑掉？』

莎諾無法理解地睜大了眼睛，接著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在我仍疑惑時，她就說出了十分驚人的話語。

『難道是私奔嗎？難怪我無論怎麼勾引，他們都無動於衷！修葉蘭你該不會也是──』

『胡說！小金那麼乖，怎麼可能跟范統私奔？』

我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而我講出來的話也讓綾侍側目。

『先不提什麼私奔，他就是違背命令跟代理侍一起跑了不是嗎？這樣也能叫做乖？』

綾侍這麼一說，我也無言以對了。這種事情確實不是一個乖巧的人做得出來的，所以我也難以置信，畢竟小金在我心中一直是個聽話又優秀的部下，形象一直都挺好的……

『所以他們為什麼要逃走？』

事到如今，一連串的事情也不能隱瞞他們了，所以我簡單交代了今天發生的事，暉侍則在聽完之後再度遭到打擊。

『為什麼……范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卻不找我幫忙，也不告訴我，而是找金侍同行啊……金侍能做到的，有什麼我做不到嗎？難道我身上有什麼致命的缺點是我不知道的？』

我覺得暉侍在意的點依然很特別……或許其實也不能說是特別，畢竟自從他以新生居民的身分回到幻世後，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至於暉侍身上有什麼致命的讓人不想同行的缺點，我覺得是附贈音侍吧。雖然我覺得范統應該不是因為這種理由才沒跟暉侍說的。

『他可能只是不想讓你擔心吧。』

理智上我知道該先討論正事，但情感上我還是忍不住想先安慰他。

『都這麼熟了為什麼還要這麼見外啊──為什麼寧可找不熟的金侍！』

因為告訴你你也幫不上忙啊。

我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只因不想刺激他。事實上，大家在這裡都人生地不熟，暉侍的實力雖然不錯，但也沒到足以完全橫行的地步，范統的武器離開了他，這確實不是暉侍幫得上忙的事。至於逃走……可能是不想讓暉侍為難？對范統來說這大概是他的私事，暉侍是西方城的人，還要找那爾西，不要再給他添麻煩比較好──范統那傢伙一定是這樣想的。

我到底為什麼要替范統找這麼多理由啊？

『那些事情你自己去煩惱。珞侍只是想告知你們目前的狀況，讓你們決定接下來的行動方針而已。』

這時候綾侍冷冷地說了這麼一句，氣氛頓時有點僵硬，我連忙接著說下去。

『據說現在沉月通道的狀況不穩定，但你們都是新生居民，要回幻世還是比較容易了，看你們怎麼決定。』

『咦？那麼你們呢？也要回去嗎？』

暉侍他總算找回一點理智來討論事情了，在他這麼問之後，我看向了綾侍，猶豫著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我知道綾侍認為我們應該回去，而現在卡著的問題，大概就是我能不能安全通過沉月通道了。

和死了會重生的新生居民不同，我要是死了，一切就結束了。就算月退人在這裡，也救不了我，因為我早就用掉了原生居民一生一次被王血復活的機會。

也許沉月可以把我做成新生居民，但我可不怎麼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新生居民。雖然我對新生居民的了解只是知識方面的，無法實際體會執念的感覺，但月退的狀況以及暉侍的改變，都讓我覺得身為一個幻世的原生居民，變成新生居民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儘管如此，我仍認為我不是一絲風險都不能冒的，然而綾侍好像不認這麼認為。

倘若綾侍和我建立個暫時契約，以護甲的型態保護我，我想我就算受傷應該也不致命，我想綾侍並不會拒絕這個要求……

可是，我現在也不太想回去了。

回去幻世，然後派人過來，遠距離監控迴沙發生的所有事情，任何緊急消息都要經過新生居民的重生時間才能傳到我耳中……我一點也不想讓自己陷入那樣的處境。

有任何消息我都要盡快知道，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在無法保證珞侍安危的情況下，我們先不回去。只要新生居民回報沒問題，我們就會回去了。』

像是察覺到我的猶豫一般，綾侍很快就主動講出了「我們」的結論。要在這時候說「即使沉月通道沒有問題我也不回去」嗎？會不會有點不給綾侍面子？

『我不回去，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反正真的遇上什麼的話，我一個新生居民，大不了自殺就是了，沒什麼大問題。』

暉侍說得很豁達，我也想不出什麼不妥之處。一旁的莎諾說是還沒玩夠，一樣決定留下來，我便沒再多說什麼。

我們一面安排新生居民回去傳遞消息以及測試沉月通道的穩定性，一面敷衍存識宮的人。由於公款被范統和小金這兩個王八蛋帶走了，還得再找一些人頭送高級糧食過來才行，畢竟目前還回不去，誰也不曉得接下來會不會有用到錢的地方。

更煩的是，我還不能讓存識宮的人知道我現在沒有錢。堂堂一個國主陛下，身為東方城的最高地位代表，身上居然會沒有錢──怎麼想都很丟臉！但其實高級糧食出現的時候我還是得解釋為什麼要人送來……就說我想買一把神器，所以需要多一點錢？不行，神器哪是錢買得到的，雖然范統的武器是用錢買來的沒錯，但是在迴沙，鐵定不可能發生吧？

那麼，就說我的部下想去觀光，所以替他們籌備資金？這說法可行嗎？然後就說范統跟小金去觀光了？我到底會不會露出心虛的表情，要不要對著鏡子先練習一下……？

要是拿觀光當藉口，我能不能去找聆夢，請她提供小金的手環定位訊息，就說他出去觀光之後可能處在特殊環境所以聯絡不上，我需要知道他現在在哪裡？這理由真的有說服力？

還是不要好了，范統應該沒蠢到忘記小金有戴手環這件事，如果沒解決的話，他應該不敢帶著小金一起跑吧……

『啊，阿修你想去找你的好兄弟？要去別的地方的話，我可以帶路啊，雖然我偶爾會走錯路，但迴沙我還是比你熟的。』

這時音侍冒了出來，我好像也好幾天沒看到他了，現在面對他，我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比較好。

綾侍私底下會不會給他好臉色，我並不清楚，但他對於音侍干擾公務的容忍度似乎變低了，似乎是因為音侍選擇了暉侍當主人的關係。我當然也希望討論公事的會議能好好進行，但音侍每次提出天馬行空的想法被綾侍駁斥的時候，都顯得挫折又難過，我實在不想讓他們一直發生衝突，只好消極地在安排會議時不通知音侍，想辦法避開他……可是這樣似乎又讓他覺得自己被討厭，讓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違侍也提議過，落月都換掉不務正業的鑽石劍衛了，要不要乾脆收回音侍的職位，反正他也沒在做事，不過我拒絕了。對我來說，即使音侍沒在做事，我還是不想剝奪他的職位。即便他真正的身分應該是我們世代傳承下來的劍，但我還是希望他能一直都是東方城的音侍大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述說這種感覺。

就好像想保留住記憶裡留戀的某一部分似的，儘管一切都已經改變。我希望音侍始終都是那個恣意笑鬧，不在乎眾人眼光的音侍，只是，是否就連這點也是沒有可能的呢？

正如我希望我仍舊是東方城的王子，而我的母親依然在世一般……通通都是不可能的事。

『什麼？但是綾侍要回去耶，我以為你會想跟他回去？』

暉侍錯愕地看向音侍，音侍則轉而看向綾侍，開口發問。

『綾侍，你真的要回去嗎？我們把小珞侍平安送回去不就好了，不必跟著一起回去啊？大家一起去找人嘛！不是弄丟了很多個重要的人嗎？』

眼見綾侍皺了眉頭，彷彿又要斥責他，我連忙搶先說話。

『我們可以一起去找人啊，當然沒問題。仔細想想，沉月通道的狀況就算有新生居民測試過覺得可以安全通過，但沒有沉月的保證，還是讓人很不放心。我一點風險都不想冒，所以至少也得先找到沉月，搞定之後我才要回去。』

身為一個原生居民，我說自己很怕死，應該沒有人能用責任義務與現實考量來逼我回幻世吧？這樣就可以不必跟綾侍爭論了？坦白說，爭論起來鐵定是我比較不懂事，那就變成要不講道理地命令他不要過問，而一般來說，我不太喜歡這麼做。

除非真的是什麼我非常堅持，他又非常反對的事情，我才會考慮用國主的身分來壓人吧。

『啊，沒錯，小珞侍很脆弱的！我們不能讓他冒險啊！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呢！』

我一說出那個藉口，音侍馬上就大力點頭。我不由得思考，當初我死在他面前這件事是否嚇到了他，讓他印象深刻，又或者……他只是隨便說說而已，都是我想太多……

『沉月通道現在真的這麼危險？國主陛下好歹也是純黑色流蘇的高手不是嗎？』

莎諾一臉困惑地問出這句話，讓我一陣心虛。我當然沒有那麼弱，但這種時候我也無法顧及尊嚴之類的問題了。

『妳管沉月通道危不危險，只要無法確定安全，就是危險啦！小珞侍要是受傷，難道妳來負責嗎？』

我都還沒說話，音侍就幫我說了，莎諾本來就只是好奇，沒有多管閒事的意思，自然也沒繼續爭執下去。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散會吧。』

綾侍沒再堅持要我回去的事，只淡淡說了這麼一句。於是我鬆了一口氣，至少這意味著我不必為了如何說服綾侍而煩惱。

這天我們依舊在會館平淡無奇地度過。每天吃的食物都是從幻世送來的，但今天只有食物飛出來……幸好新生居民死在沉月通道裡的話，屍體會直接消失，不然我們就會同時收到食物跟屍體了。

而這也代表沉月通道的狀況真的不太妙，我真不知該開心還是憂慮。

到了深夜，我依然在煩惱未來的問題。

幻世不能失去沉月，但沉月的本體沒有來迴沙，這點倒是不用太擔心。找回范統也許沒那麼容易，不過就算找到了人，他如果堅持沒找到武器就不回去，我真的能留下來陪他找嗎？或者該說，明知這是可以承受的損失，我能夠只為了他就傾東方城的力量來迴沙幫忙嗎？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但我知道月退會這麼做。如果是月退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做吧。

畢竟西方城幾乎不能算是他的家，他沒有歸屬感，國家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其中或許只有那爾西跟他的家人是重要的，別說是以皇帝的身分要求國家力量介入，就算是要為范統毀滅西方城，他恐怕也不會猶豫就點頭吧。

但是我沒有辦法。

他是被抓來安上皇帝的職稱，剝奪了人生的孩子，我卻是在東方城好好長大，理當承擔責任義務的王子。

我在做任何決定之前，都應該考量到東方城的情況。可是范統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能幫助他，為什麼他就不能私下找我談談看有什麼我能幫的事情呢？是怕破局之後連逃跑都沒機會？

在想著這些苦悶事情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符咒通訊器。范統的符咒通訊器，該不會還是開著的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我立即拿出自己的符咒通訊器來聯絡范統。當通訊請求成功傳出去時，我還有點高興，然而……我等了好一陣子，范統都沒接通通訊，最後甚至斷訊，然後再也聯絡不上。

范統居然切斷我的通訊！還關機！

那一刻我心裡是十分憤怒的，偏偏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在這裡氣到睡不著，他也不會知道。

隔天聆夢宮主帶我去參觀迴沙的史料時，我都還在氣這件事。

一定要把范統找回來！揍他一頓，痛罵他幾句，還有──我是不是忘了什麼？

對了，都忘了還有小金！欠東方城的重生費用都還沒還清呢！等到把人找回來，該負的責任我一定追究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