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conditional《沉月之鑰外篇》 試閱九 （那月本）

恩格萊爾的臉上沒什麼血色。他看不見那爾西的表情，看不見他的動作，只能在黑暗中藉由特別敏感的觸覺來感受與猜測。現在那爾西停了下來，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僵硬地抓回敞開的上衣，如同想要一點安全感似的。

然後他終於伸手推了他，從他手臂下鑽出去，坐了起來。

「恩格萊爾……」

那爾西想做點解釋，但他連自己的想法都還沒釐清，實在也想不出解釋的話語。恩格萊爾在聽到他的呼喚後回過了頭，神情依舊僵硬。

「還不夠嗎？」

他這個問句使得那爾西臉上一紅，原本快要想出來的解釋又被拋到腦後。

「……難道我說不夠的話你就繼續讓我摸嗎？」

聞言，恩格萊爾扣釦子的動作為之停頓，久久沒有出聲，因為氣氛太僵，那爾西不得不說點什麼。

「抱歉，還是睡覺吧。」

「……」

恩格萊爾安靜地繼續整理衣服，那爾西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出聲。

「你釦子扣錯了。」

「咦？哪裡？」

「還是我來吧──」

「你不要過來。」

「……我只是想幫你重新扣釦子。誰教你看不見呢。」

「就算看不見，我也可以自己把釦子扣好！本來已經扣好的，還不是因為你──」

「你本來也沒有扣好，才扣了幾顆，不然哪會脫那麼快。」

他這句話讓恩格萊爾臉色一變，看似有點想翻臉，卻又不想動手，所以只能繼續反駁。

「正常來說又不會有人來脫！」

那爾西總覺得這句話是暗指自己今天晚上不正常，而他也無法否認。

「既然是我脫的，那我負責扣回去，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

從恩格萊爾的表情看來，他顯然覺得很有問題，只是一時之間又挑不出問題在哪裡。

既然他沒立即反對，那爾西就湊近把手伸過去了。

把扣錯的釦子解開，再重新扣好，是很簡單而且很快就能做好的事情。協助穿衣這種事，依然是以前的他時常在做的，但現在做起來的心情卻有很大的差別。

理智告訴他，最好專心扣釦子，什麼都不要做。然而他又有種做點什麼的衝動，兩種想法拉鋸著，讓他的動作緩慢了起來，恩格萊爾自然也有察覺。

「不扣也無所謂，我要睡了。」

講到睡覺，那爾西就想到一件事。

這個世界的恩格萊爾，不曉得睡覺的時候還會不會夢遊攻擊人。

「恩格萊爾，你在迴沙的時候都是一個人睡嗎？」

他想藉由別的問題來了解這件事。

「大多是一個人睡。」

雖然不懂他為什麼要問這個，恩格萊爾還是照實回答了。

……一個人睡啊，那就算睡夢中會攻擊人，也不會發現了？

那爾西在心裡思索著，總覺得直接睡下去好像是個很大的賭注，但他很快又有了決定。

也罷，反正死了修葉蘭也可以復活我吧？

只要沒那麼倒楣，他這個月的王血已經用來復活過人就沒什麼問題。

「那爾西，沉月通道什麼時候才能修好，明天你能去問問沉月嗎？」

這時，恩格萊爾平靜地提出這個要求。

看來他還是十分想回去。

「好，我明天下午去問。」

雖然沉月通道是怎麼回事，他心知肚明，但他當然不可能說出來。

反正他也有其他事情想問沉月，跑一趟沉月祭壇，做做樣子，並不困難。

至於為什麼是下午……那當然是因為他早上不怎麼想起床。

在他答應後，恩格萊爾沒再說什麼，就自顧自抽回衣服，躺到床上。

那爾西走到另一側，坐上了床，看著他的背影，又忍不住想問某件事的衝動。

「恩格萊爾……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恩格萊爾沒有轉過來，但他想看著他的臉問。

他想看見他的表情會不會有變化。

如果問他能不能轉身，那感覺就好像已經用掉一個問題了，無可奈何之下，他決定直接問出口。

沒看見表情，還是有很多反應可以判斷的。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執念是什麼？」

既然是新生居民，就一定有執念，除非他是生魂。

但那爾西覺得，生魂的可能性恐怕不高。

執念是構成新生居民的核心，是對新生居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執念如果被滿足，新生居民就會形體消散，因此他無論如何都想知道，這一次恩格萊爾的執念是什麼。

他無論如何都想知道……這一次恩格萊爾的執念，是否還跟他有關。

「……問這個做什麼？」

恩格萊爾的聲音很平淡，似乎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但看他的態度，是不想回答的意思。

某方面來說，執念可說是新生居民的弱點。他要是不肯把這個弱點說出來，要嘛是不信任他，要嘛就是……真的和他有關係。

「我想知道。聽說新生居民達成執念就會消失，如果有什麼我該注意的，你可以告訴我嗎？」

那爾西斟酌著自己的用詞，希望恩格萊爾能夠說出來，但他的話卻讓恩格萊爾轉過頭來面向他，露出了嘲諷般的笑容。

「你真的有點奇怪。消失就消失，不是很好嗎？」

每當恩格萊爾顯露出這種態度，他內心的不安就更加深幾分。

「哪裡很好了？」

「既然不該存在，那不就是消失比較好？」

什麼也不知道的他，沒有辦法做出回應。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到底該回答什麼，才能讓恩格萊爾不要用這種態度面對自己？

他覺得一定是自己做過什麼，但只要他不知道緣由，就永遠不可能讓對話順利進行下去。

「我不想看到你消失。」

此刻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坦率地表達自己的心情，盡可能地希望對方能感受到。

「絕對沒有消失比較好這種事。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他的話讓恩格萊爾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口氣也冷淡了下來。

「你放心。你不會看到我消失的。即使我已經死了，還是會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你有沒有看到。」

恩格萊爾的回話絕對不是在安慰他。那爾西從中感覺到許多複雜的情緒，而他正想再說點什麼時，恩格萊爾閉上了眼睛，彷彿不想再交談下去。

「我要睡了，那爾西，晚安。」

他們之間，就連一句晚安也能勾起回憶。見他拉起被子，那爾西也只能低聲回答一句「晚安」，然後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他有好多必須想清楚的事情，幾乎分不出優先順序。然而沒有解答的事情，現在想也不能想出什麼，因此他決定還是先想想剛才那件事，釐清一下自己對恩格萊爾的想法。

他知道恩格萊爾對自己來說很重要。他從來沒深想過什麼，畢竟在原本的世界裡，他們從來沒能擁有什麼正常相處的關係，後來甚至連見個面都不可能，而他們似乎也只能帶給彼此痛苦，那樣糾結而扭曲的情感，總是銳利得傷人，他實在沒有辦法去思考別的部分。

之所以如此想靠近，如此想碰觸，就是因為這是他在原本的世界裡都辦不到的。他原以為自己只要能正常接近他，就能滿意了，但是不會被拒絕的感覺太令人喜悅，他不知不覺就想要更多，直到現在也還有這個念頭。

這是能用喜歡或是愛來說明的情感嗎？

他想了想，又覺得這種事情也要用理性來分析，實在很可笑。

他想要恩格萊爾留在自己身邊。他想要能夠看見他的身影，即使話不投機還是想與他交談，而一發現有其他的可能性，他就毫不猶豫地想要嘗試。

他知道這是愛。

愛不一定與情慾有關，但他剛剛不小心測試了，顯然……是可以有關的。

那爾西看向躺在身側的恩格萊爾，忽然覺得這張床好像太大了，如此寬敞的空間，連擠都不用擠。

在胡思亂想中，他最後還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