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之鑰第二部 卷六 血脈 試閱一

◎　范統的事前記述

很久以前，當我還在原本的世界一個人生活，沒什麼要好的朋友，也沒什麼特別在乎的對象時，我覺得我一輩子都只會是個普通人，就算我會一點算命，跟真正的普通人不太相同，我還是會平凡又無趣地度過生命中的每一天，活著沒什麼特別的目的，卻也輕鬆自在，無拘無束。

沒有什麼一定要留在哪個地方的理由，沒有什麼每天閉上眼睛後會在意到睡不著的事情，就算忽然出了意外而死，好像也不會有什麼巨大的遺憾──頂多遺憾沒交過女朋友或者反話的詛咒到死都還沒解除吧，但硬要說的話，也不是什麼無法放下的執念，這樣的我在一般情況下應該根本不可能成為新生居民，來到幻世，還真是莫名其妙的機緣巧合。

而這個機緣改變了好多事情。

我漸漸擁有了一些過去的我不敢想的事物。我為此而想要努力一點面對自己的人生……雖然對正常的新生居民來說，人生早就結束在來到幻世之前，但我又沒死，我是生魂，所以對我來說，我依然是活著的嘛。

我想要留住的東西慢慢變多，也慢慢接受某些事情就是會產生變化，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在認識了一堆天才跟怪人後，我依舊覺得自己相對平凡，只是幸運了點……沒錯，一直都是這樣，就只是比別人幸運了點。

有的時候我會意外死亡，抽到很爛的籤，或者不小心弄丟錢包，但我不幸的幾乎都是小事，整體來說，我應該是幸運的才對。

只是依靠運氣或是依靠別人來度過危機，終究讓人很沒安全感，我才會想盡可能地嘗試變強。器化或是擬態，感覺就是天才才能修出來的東西，我雖然妄想修成，但一開始也覺得自己應該是辦不到的。

哈哈，畢竟要是連我這麼笨的人都能修成，世界上修成的人怎麼會這麼少？我可從來都感覺不出自己有修練的天分，只是很羨慕強者所以偷偷盼望有什麼奇蹟而已……然而阿噗說我可以修器化，剛聽到的時候我是難以置信的，總覺得是他對我抱持太高的期望，而不是認為我辦得到……

無論如何，我還是努力嘗試了。問了許多人，遇到許多挫折，經歷了短暫的成功與隨之而來的挫敗，甚至阿噗還離我而去，然後……

然後……

現在的我……修成了擬態。

那算是修成嗎？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是成功用出來了，我成功讓阿噗在我手上出現，成功與這把虛幻的拂塵器化，也成功除掉了敵人。但我也意識到了那些逃避已久的情緒，而我沒有辦法處理。

其實也才幾天而已啊。只是一直沒什麼進展，不曉得阿噗到底在哪裡，像是緊抓著希望，卻又想一想就很絕望……

我想要見到他，卻只能見到自己虛擬出來的幻象。幻象照理說是用來安撫自己的，卻只讓我更加難過。

在我哭出來的時候，好像有什麼一直忍耐的東西也跟著湧現。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淚水已經不由自主地流下。一片混亂的思緒中，我想著這裡沒有別人，就算哭一下也沒有關係，又想著小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我真的還能繼續待在這裡浪費時間嗎？

可是擬態已經解除了，我又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再用出來，我去了能幫上什麼忙？我現在到底能做什麼？

還是只能去找沉月了吧，至少她應該比我有用，比我知道現在可以做什麼……

我應該先站起來吧？應該往哪個方向走？難道我就不能振作一點嗎？

在我的自問自答中，時間的流速感覺上相當緩慢，我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甚至也對周遭環境毫無感知。直到有人將手輕輕放到我肩膀上搖了兩下，我才抬起頭來，同時留意到對方的聲音。

『前輩……您還好嗎？有聽見我說話？』

是小金啊。

小金沒事嗎？真是太好了，不過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我怎麼都沒有發現？有失神得這麼嚴重嗎？人都已經走到我面前了……

我僵硬地點點頭後，小金像是鬆了一口氣，接著又問了其他事情。

『您沒有大礙就好。敵人呢？您找到沉月了嗎？』

這個問題讓我停頓著，難以開口。

因為敵人擋住去路的關係，我並沒有成功抵達谷口見到沉月。而敵人……已經被我燒得什麼都不剩了，可是我該怎麼解釋這件事情呢？

擬態的事情要說嗎？可是如果我能輕鬆解決敵人，為什麼我不立刻回去幫小金？為什麼我待在這裡什麼都沒有做？我能夠……怎麼解釋？小金聽了能夠接受嗎？

我遲疑著開不了口，而我也聞到了血腥味，這時我才注意到，小金身上是有傷的。

從左肩沿著手臂流下來的血似乎還沒止住，也不知傷勢嚴不嚴重，我的臉色因而蒼白了起來，直接忽略了小金的問題，緊張地關心起他的狀況。

『大銀！你是不是又受傷了啊？所以你把朋友解決掉了嗎？我剛剛……很不擔心你……』

這次的反話戳到了我的痛處。要說很不擔心，看起來真有這麼一回事啊……

小金在聽了我的問題後微微一笑，神態輕鬆得彷彿受傷的不是他一樣。

『謝謝您的關心，死不了人的，是我學藝不精，才會老是在戰鬥中受傷，讓您見笑了。』

他在這種時候說出來的話，還是讓人生氣。只是我現在沒什麼立場可以生氣，就只能鬱悶而已。

『真的不輕微嗎？你本來就沒有傷了啊，你要不要──還是回去給珞侍看一看？他沒有王血，不可以治療你的。』

我是真心關心他的傷勢，才提出這個建議的。繼續跟著我，無法得到治療，我覺得這是很不妙的狀況，儘管我其實不希望他走。

如果他走了，我就只剩下沉月了。彷彿再也沒有人可以討論跟依靠……雖然我總是告訴自己不要老想著依賴別人，但有的時候，我還是會覺得很無助……

『您別說笑了，國主陛下的王血那麼珍貴，哪會隨便用在我這種人身上？我這不是致命重傷，況且用王血來治療新生居民本來就是很奇怪的事啊，王血應該保留著以免有什麼不時之需才對。』

『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死回去以後就很難利用沉日通道過來了耶！』

我當然無法接受他的說法。就算跟新生居民相比，原生居民跟器靈都比較需要王血的功效，也不用把自己說得好像很不重要吧？

『我現在的傷勢還不到會死的地步，就算真的瀕臨死亡，我留在迴沙的價值也沒高到拿之後的治療可能性去賭，雖然我不知道治療是否跟復活一樣一個月只能用一次，但應該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不斷使用的。』

『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不會救啊！即使還不到會活的程度，也很不痛不是嗎？為了之後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傷患而不管眼前受傷的人，我辦得到啦！珞侍應該也會這樣的！』

於是反話又讓我說出了冷血發言。到底想怎麼樣啊？小金應該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吧？

『前輩對我真好，國主陛下會不會救，沒有人曉得，但我只要知道前輩會救我就好了。感覺傷勢都變輕了，腳步也變輕盈了呢。』

小金聞言，以輕快的語調說出了這樣的話，臉上依然保持微笑。我實在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高興。

或許是因為，他的笑容雖然依舊真誠，眼神卻一瞬間暗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錯。

『大金，所以你還是回去找珞侍──』

『前輩為什麼一直趕我走呢？是不是我太沒用了，跟敵人交戰會受傷，處理得不夠快，保護不了前輩，所以您才希望我不要待著扯您後腿？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

小金那一面說一面黯然的神態，讓我瞬間又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是你想的那樣！我有嫌棄你！有用的是我吧，你已經沒幫我很多忙了，我怎麼可能會不覺得你扯我後腿啊！』

我發現詛咒真的很喜歡讓我當人渣……只要我要向小金說這類的話，詛咒就會刻意顛倒成毫無良心的意思，感覺在小金身上發生的次數特別多啊！

『前輩……真的嗎？您不覺得我很糟糕？那我可以繼續跟著您嗎？』

『……』

我說你到底是多想跟著我啊……不要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而且還不是因為受傷而痛才想哭，是因為覺得我趕你走……這到底是怎樣啦？無話可說跟無奈的感覺都快要蓋掉剛剛的痛苦了……

『你要不要先止血啊？要是失血過少而活的話，你也不用跟了……』

『剛剛趕著過來找前輩，但也做過緊急處理了，血應該是剛才流的，現在已經止住了。』

小金做出解釋後，又問了我一句。

『前輩，所以追著您去的那兩名附魂使──』

我正愁著該怎麼解釋，他卻在停頓一秒後，雲淡風輕地轉了話題。

『我們還是先去找沉月吧。說不定她會知道比較多事情。』

難道是看我很為難的樣子，所以才不問了嗎？我不由得這麼想。

『好啊，就先去找沉日吧……』

我接受了他的提議，接著便移動步伐和他一起前往谷口。

行進途中，我也忍不住又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彷彿想再確認清楚先前的一切究竟有沒有發生過。

但我的掌心看起來十分正常，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

當下我已經沒有心情再去想這件事。我只希望能快點見到沉月，然後找個地方，安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