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 失去你的千年，與下一個千年
『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其實我從來不曾走遠，約定好的事情，只要我還能辦到，又怎麼會食言。』
相較於清嵐的百感交集，絳風看向眼前這個忽然醒來的附魂使時，面上露出的是驚愕與手足無措的神情。
「怎麼會……？」
他懷疑地看向自己的手，忽然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精神恍惚到點醒了附魂使的神識卻以為自己沒做過。
見他又開始忽略自己，清嵐忍不住朝他走近，不過他走了兩步，絳風也跟著退了兩步，甚至對他下達了命令。
「停！別靠近我，我先想想……對，我需要想一想……」
他一下達命令，清嵐就發現自己不能動了。附魂使就是這樣的存在，他感到十分鬱悶。
果然不是清嵐待遇就差好多啊，連靠近都不行，你是要想什麼？該不會在想要不要毀掉我吧？話都還沒說上兩句，你就要殺掉我了嗎？
「絳風，你要想什麼？」
雖然絳風不讓他動，但絳風沒讓他閉嘴，所以他開口發問。
「為什麼不讓我靠近？我想過去啊。」
「……」
這張與清嵐一模一樣的臉讓絳風適應不良，他覺得自己很混亂，但這個附魂使是不該存在的，他本來就不應該做一個「清嵐」出來，這是對死者的褻瀆，而且他並不想要替代品。
可是，還是個空殼的時候他都不忍下手了，如今有了神識，他怎麼可能忍心抹滅掉這個存在呢？
難道要留下來？
可是留下來的話……
「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句，都不說話，就好像沒聽到一樣，我覺得很不安。」
清嵐每開口說一句話，都形同打斷絳風的思緒。絳風想冷靜下來，然而清嵐的苦笑讓他實在無法冷靜面對。
「我有聽見。你應該喊我絳風大人。」
這話一出，就形同命令，清嵐也被迫改口。
「絳風大人。」
清嵐悶悶地喊了一聲，接著又提問。
「我不能直接喊絳風就好嗎？」
「……不能。」
絳風想做出區隔，不過清嵐持續死纏爛打。
「那冽崔呢？我也要喊他冽崔大人嗎？」
「……」
「還有霽雨，我得恭恭敬敬這樣喊？我不太想耶。」
「……那就直接喊名字吧，但你不會見到他們，只要他們出現，你就迴避。」
看來絳風並不想讓自己的弟弟跟妹妹知道這個附魂使的存在，這件事清嵐不太在意，他聽出絳風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因而露出笑容。
「太好了！你應該想好要留下我了吧，那我可以過去了嗎？」
「你為什麼要過來？」
清嵐的笑容讓絳風又受了不小的影響，他頭痛地這麼問。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我就想待在你身邊，靠你近一點，現在的距離太遠了。」
這個附魂使有點奇怪。
或許不該說「有點」。應該說「很奇怪」。絳風不認為自己做出來的附魂使會是這種個性，說是冽崔做出來的還差不多。雖然附魂使的神識無法完全由創造者決定，但也不該這麼跳脫正常吧？
「如果不讓我過去的話，你就過來嘛？」
絳風開始覺得，是不是自己想著清嵐塑造附魂使，所以附魂使的性格才會變成這樣。
無論如何，既然不忍動手，那也只能留下來了，還是得取個名字才行。
絳風無奈地走回清嵐面前，輕聲開口。
「你的名字，就叫做……」
「清嵐。」
清嵐飛快地打斷他的話，同時握住了他的手。
「就叫做清嵐吧！你喊別的，我都不會回應的。」
絳風一時之間，彷彿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他很想說，命令就是命令，你想不回應也沒有用，只要我意念下達，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可是他無法對著這張笑著的臉說出這樣的話。
懷念的容顏，懷念的聲音。即使是假的也好了嗎？
就像是活在自己打造的夢裡。明明什麼都已經變了，什麼都已經不復存在，他還是不願意接受，唯有在夢裡，才活得下去。
「你不是清嵐。」
他僵硬地說出這句話，是在說給對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清嵐的笑容沒有改變。
「就算你認為我不是，難道我就不可以叫這個名字嗎？」
「你……」
「不然你想給我取什麼名字？小嵐？如果你堅持的話，雖然我不喜歡，但我勉強可以接受。」
「……清嵐就清嵐吧，我要休息了。」
絳風妥協得很快，畢竟他也無法想像對著這張臉叫另一個名字的感覺。
只是，一樣的臉孔，一樣的名字，這真的不是讓自己越陷越深嗎？
清嵐知道絳風那句話是趕人的意思，但相隔了千年，他好不容易才能再次跟絳風相處，要他現在就離開，他實在不太願意。
才說了幾句話而已，一點也不夠啊。
「你要休息了？好吧，晚安。」
清嵐不太甘願地鬆了手，絳風則在走到床邊後，又回頭用不解的神情看向他。
「你怎麼不出去？」
「我等你睡著再走。」
「不需要，你可以離開了。」
「你不需要，但是我需要。」
清嵐這話說得理直氣壯。
「我想待在看得到你的地方。離開了這裡，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這句話的前半，絳風覺得，自己好像曾經在哪裡聽過類似的。
我想待在看得到你的地方。
我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再深入想下去，他便覺得腦袋一陣刺痛，無法繼續回憶。
看見絳風的臉孔變得蒼白，清嵐擔心地湊近。
「絳風？你怎麼了，還好嗎？」
「出去。」
這一次是實實在在的命令，清嵐一愣，應了聲「是」，然後就老實地轉身離去。
離開房間之前，他努力回頭看了一眼。絳風那拒絕別人靠近關切的身影，無論何時，看起來總是那麼孤獨寂寞。
『畢竟我的底線，就是王族跟你。』
『那冽崔跟霽雨呢？你這樣好嗎？』
『包含在王族內，沒必要特地點名拿出來講吧，他們對我來說自然也很重要。』
『但我跟王族卻是分開的？』
『你不一樣。』
過去的交談在腦中浮現，清嵐不禁難受了起來。
現在我也不是不一樣的那一個了。我覺得我得到了跟別人一樣的待遇，冽崔是不是常常有這種心情？
清嵐忽然對冽崔同病相憐。
附魂使跟靈魂有一點差不多，就是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休息。雖說這代表附魂使不是真正的生命體，但清嵐認為這樣比較方便，一千多年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忽然要改變習慣的話，可是很麻煩的。
命令必須遵從，不過還是有漏子可鑽，絳風叫他出去，可沒說不准再進來，第二天早上清嵐就大大方方地走進絳風的寢室，打算試著叫他起床。
一般來說，絳風不會那麼沒有警覺心，寢室被人闖入，他應該會有所察覺，甚至會出手將人趕走，然而附魂使是他親手做出來的，本身就帶著馭天印的氣息，因此清嵐從門口走到床前，絳風都還是沉睡的狀態，沒有任何反應。
附魂使是無法傷害天柱的，因此在絳風睡眠時靠近也沒什麼問題……除非這個附魂使長著一張清嵐的臉。
「絳風──該起床了，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出去玩啊？」
他態度自然地坐到床邊，伸手推了推絳風的肩膀。絳風發出了一點還沒睡醒的聲音，然後微微睜眼。
「清嵐……？又想去哪玩了，難道你今天又要翹課……」
看樣子真的還不清醒。
明知他「認錯」，清嵐還是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
「出去玩比較重要啦，還上什麼課啊。」
「你這樣考試真的會過嗎……」
絳風緩慢地用手揉了眼睛，清嵐則笑著又靠近了一點。
「當然會過，我這麼厲害。」
「說什麼會過，艾克里恩陣不是都還不──」
絳風說到這裡，猛然停頓，看向清嵐的眼神瞬間不同了。
「你進來做什麼？」
「叫你起床，找你出去玩。」
清嵐坦蕩蕩地回答，絳風聞言皺起眉頭，心情看起來很差。
「誰告訴你我會帶你出去玩？」
「你不會嗎？我不信。」
清嵐聳了聳肩，一點也沒有退縮。
太像了。為什麼要這麼相似？
睡覺後稍微平息的頭痛似乎又開始反撲，絳風一面思索要不要命令他退下，一面後悔自己昨天鬼迷心竅地做出了這個附魂使。
「怎麼樣，要不要出去玩，都待在宮裡多無聊，你不覺得嗎？」
「我沒興趣出去看迴沙人。」
「那我們可以去無人的深山啊，總是有這種地方的吧？」
「沒興趣。沒事的話不要進來打擾我。」
「噢……」
清嵐被他用命令趕走，不過他當然不會這麼乖。
沒事不能進去打擾，那有事不就得了？
絳風原以為下了命令就可以不用再見到他，沒想到時間才到下午，清嵐便又闖了進來。
「……有事？」
回想自己說過的話，絳風瞬間判斷出對方為什麼可以進來。
「有，我做了零食給你吃。」
清嵐說著，把手上拿著的袋子遞給絳風。
「吃吃看，再跟我說感想？」
絳風疑惑地打開袋子，隨即看到了造型很熟悉的餅乾。
他覺得自己應該拒絕。即使對方看起來一臉期待，這餅乾他也不該吃。
正猶豫著，清嵐忽然又喊了他一聲。
「絳風，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啊？」
「我沒──」
他原本想回答「我沒說要吃」，但才說了兩個字，清嵐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一片餅乾塞到他嘴巴裡，然後沒等他反應，便得意地開口。
「中招了吧！」
塞進嘴裡的餅乾，他反射性咬了一口。
是辣的。
絳風愣愣地將那一小口餅乾吞下去，然後下意識伸手拿開剩下的部分，再不悅地問了一句。
「為什麼你拿給我吃的總是辣的！」
此話一出，清嵐呆了兩秒，絳風則立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小心代入了以前的經驗。
「當我沒說過剛才那句話。我吃過了，太辣，就不能做點正常口味嗎？」
什麼叫做當你沒說過，你都說了怎麼可以賴帳！可惡，還用命令讓我不得不配合！
「這裡面有其他口味啊，你要不要多吃幾片試試？」
聽到這句話，絳風沒想太多就自己拿了一片來吃。
「……」
「咦？難道又是辣的？那再吃一片吧？」
清嵐的笑容相當誠懇，不過絳風已經不打算讓他再騙一次。
「出去。我沒叫你就不要進來。」
有了先前的經驗，絳風這回的指令很明確。
找不到漏洞可鑽的清嵐，站在門外，十分沮喪。
這算是因為惡作劇所以生氣了嗎？還是單純不想被我騷擾？
他不知道現在的絳風在想什麼，只能無聊地坐在門口，煩惱絳風不知何時才會叫他。
根據過往的經驗，絳風可以一個人待在裡面好幾個月都不出門，所以他也有等上好幾個月的心理準備。
沒有人叫他在這裡等，是他自己想待在這個地方。節殷每次路過都會用異樣的眼神看他，但沒有跟他搭話過。
清嵐坐了十天，才等到絳風出來，這時間比預期的還要短，他沒什麼不滿意，倒是絳風看見他很訝異。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一直都在這裡。」
「一直？你就一直坐在門口？為什麼不去別的地方？」
「因為這裡是離你最近的地方。」
他的回答不加修飾，說的都是事實。
於是絳風沉默了。他看著清嵐，良久才說了一句話。
「以後，你想進來，就進來吧。」
聞言，清嵐高興得露出笑容。
果然還是跟記憶中一樣心軟啊。
(因為這裡是離你最近的地方)我覺得我被萌到了~~好甜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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